紫靈歷三百六十五年八月十五日,東海城。
秦入畫行走于市集坊間,一路采購著新鮮的食材,美味帶給自己的一向是美好的心情,更何況這座臨海城市的繁華與美景總是那般令人心曠神怡,她并不著急起航,似乎從蒲牢身上剛剛學會了慢一步的享受與閑情,八月十五日是前世的中秋節(jié),她打算與朱雀青鸞一起美美地品味一場饕餮盛宴。
塵世中的靈烹師早已絕跡,但是青陽國東海城卻偏偏有這么一位桀驁不馴的大廚,想要吃到他做的菜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一枚四階水系魂符便是酬金,四階格式魂符本是難求,更何況屬性必須為水,除了仙靈殿外出試煉的弟子和那些揮金如土的貴族子弟,誰又能嘗到這位靈烹師親手烹飪的家常菜呢?
穿過市集,又轉了兩條街道,秦入畫一眼就看到了那塊刻著“灼浪坊”的金字招牌,也許是世人覺得一頓飯抵不上一枚四階魂符的價值,站在外面指指點點的人不少,走進里面叫菜的卻寥寥無幾,她頂著眾目睽睽的窘迫,一腳邁過了門檻,沒想到灼浪坊內冷冷清清,竟然連一個迎賓的伙計都沒有瞧見。
“有人在嗎?”她高聲呼喚著,“吃飯了!”
“帶了格式魂符嗎?”不一會,堂后轉出了一個身寬體胖的老者,乍一看,竟然是一位四階靈師,他的表情略顯古板,對于賓客臨門這件事似乎并沒有多少激情。
“輕靈!水系四階中品,取自地心熔洞的骨鴉,具身輕如燕、步疾若飛之效?!鼻厝氘嫃膽牙锩隽艘坏绖倓傤A備的魂符,一揚手,就落入了老者的掌心。
“請稍等片刻!飯菜很快就上?!迸掷项^微微地點了點頭,轉身將魂符收入了內衫口袋,也掩去了眼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四階靈師大隱于市,我竟然有了一種中階靈士不值錢不靠譜的錯覺?!鼻厝氘嬑⑽⒁恍Φ?,水系魂符大多出于江河湖海,東海城臨海而建,這位大廚定居于此,無非是為了魂靈格全滿吧。
少年找到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又從懷里取出了那張拓印的靈陣圖,靜靜地端詳著,靈陣一向比魂符更難解析,她雖是四階中品注靈師,但是靈陣的修為卻剛滿三階上品,離開了仙靈殿,她便失去了請教和學習的最好時機,一切若是只靠自己領悟,成果總是來得極慢極不完整的。
“秘制紅燒肉、干鍋小章魚、清炒娃娃菜、芍藥牡蠣湯,請!”胖老頭只花了半個時辰,就做出了一桌美食,肉質綿滑,菜香四溢,食材雖然簡單,但是內有乾坤。
秦入畫夾起一塊紅燒肉,細細一咬,鮮嫩的湯汁順喉而入,一時間,百味雜陳,她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被這一口肉汁澆灌得溫熱舒適,卻分辨不出這道菜究竟取自于哪一種食材。
靈烹師的手藝果然出神入化,她又嘗了一口湯,嚼了幾口菜,每一道菜肴的口感都別出心裁,三菜一湯似乎內藏五行相生之道,她只覺得全身的新陳代謝仿佛被重新梳理了一遍,每一口呼吸都變得格外的輕松有力起來。
“大廚的手藝真棒!”秦入畫埋頭扒了一陣飯菜,再一抬頭,卻看見這位胖老頭竟然不避不讓地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魂器,一瓶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海水,里面鑲嵌著一座座孤立的島礁,她有些疑惑地問道,“這是……”
“幽冥水!”胖老頭手握玉瓶,又將口袋里的輕靈魂符取了出來,也許是少年的表情太過訝異,他自嘲地笑道,“是不是很同情我?一個上品靈魂的天才靈師居然淪落成了一個只會燒菜做飯的糟老頭子?”
“不!我尊重每個人的人生選擇,我也是一個自我放逐的天才靈師?!鼻厝氘嫷谝淮螌⑻觳哦忠曌髁似匠V?,因為她知道,她的背后還有胖老頭的背后,都有故事。
“咦?成功了!竟然成功了!”突然,輕靈魂符沒入了幽冥水,胖老頭凝視著玉瓶里的某座孤島,寸草不生的礁石上竟然長出了一大片如海帶、紫菜、石花菜、龍須菜等等的海藻,他不由得喜極而泣了。
“成功鑲嵌一道格式魂符很難嗎?”秦入畫計算著這位老者開店的時間,就算一年只做一頓飯菜,他的魂靈格也應該全滿了吧。
“不一樣!這不一樣!有生之年,竟然讓我撞上了靈運?!迸掷项^幾近瘋癲,差一點就要拉住少年的手問長問短,只不過看著那雙沒有停頓的筷子,他終是緩緩地平靜下來。
“大廚……”秦入畫一邊吃一邊等待著老者的解釋,雖然她煉制的格式魂符鑲嵌成功率比一般的高出了百分之十,但是平均30%至70%的比率也不至于顆粒無收吧。
“小家伙,叫我辛伯吧!”胖老頭心滿意足地從墻角摸出了一瓶不知道收藏了多少年的米酒,又往兩個酒杯里各盛了八九分,“來來來!借著這點喜氣,咱們喝一杯!”
“辛伯,恐怕不行啊,一會兒我就要出海遠航,沒有幫手,我不能酒駕?!鼻厝氘嬇e了舉盛湯的小碗,以湯代酒倒也不算失禮。
“高興!老頭我今天高興??!自從二十年前魂靈格無法鑲嵌魂符之后,我這個天才靈師就被逐出了登仙城。他們都說,被活生生剝離了格式魂符的魂靈格只是一個廢品,我不相信,我不服氣,我就要讓那些棄我而去的朋友們看看,我也有魂靈格全滿的一天?!迸掷项^仰頭飲盡了一杯米酒,再度平視少年之時,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古怪起來,“小家伙,你能不能告訴我,這道輕靈魂符出自哪位注靈師之手?”
“我!”秦入畫塞了一口娃娃菜,咀嚼之時自然規(guī)避了多話的風險,她從來沒有見識過魂靈格二次鑲嵌,自然不明白其中的艱險。
“你?”辛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少年一番,怎么看都不像一位身手不凡的注靈師,他端起第二杯米酒,淺嘗輒止,在一番沉思過后,忽又一飲而盡,“小家伙,你剛剛說你即將出海遠航,怎么看不見一個同伴?”
“辛伯,叫我小秦吧!若是擁有一艘八階靈器船,布置再多的護衛(wèi)船工又有何用?”秦入畫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獨當一面的豪情溢于言表。
“什么?你就準備這樣光禿禿地一個人出海遠航了?唉!你上當了!這跟送死有啥區(qū)別?”辛伯扼腕長嘆道,“幽靈海不是自家的小池塘,那里的靈獸成群結隊,八階靈器船算什么?幾條深海翻天鯨一甩尾,你就沉入海底了?!?p> “辛伯,愿聞其詳!”秦入畫收起了輕漫之色,認真地聽取胖老頭的經驗之談,若說理論常識,她懂的真不少,但是涉及遠航探路,這位常年居住在東海城的老者卻是絕對的老手,這也是她暫緩出海的目的之一。
“幽靈海,十大險地之首,那里除了明處的高階靈獸,還有暗處的亡魂幽靈,八階靈器船也許能護住你的肉體,卻擋不住穿透一切的幽靈亡曲,太多的冒險者像你一樣冒冒失失地駕船出海,結果……”辛伯將曾經的見聞娓娓道來,這些不見于書本的經驗之談深深地打動了莽撞的少年。
“辛伯,若是請您作為向導隨我一同出海,保您魂靈格全滿這個條件夠不夠?”秦入畫認真地聽了半個多時辰,深海中活躍著哪些靈獸,行船時應該避開哪幾條航道,如何應對音域攻擊,她都一一記了下來。
“去!魂靈格全滿是老頭我畢生的心愿,出海冒一次險又何妨?”辛伯喜滋滋地看著幽冥水中泛起的生氣,曾經被剝離的痛苦已然化作了前進的動力,“這么多年苦守東海城,我嘗試過數十道四階水系魂符,卻只有你的成功鑲嵌,我相信天理,魂靈格多年孕養(yǎng)也許就是為了今朝的相遇?!?p> “辛伯,你的灼浪坊不要了嗎?我去的不止是幽靈海,而是海外之域,前路吉兇未卜。”秦入畫從懷里又摸出了八枚四階水系魂符,這些格式魂符或許令外人動容驚艷,卻無法改變自己內心的執(zhí)著與堅持,“我也可以請您為我辦理另外一件事情,比如在我的朋友遭遇大難之時給予援助?!?p> “不!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老頭我心愿已了,自然選擇隨你一同出海。”辛伯縱身一躍,輕靈之技加諸其身,宛若一道清風拂過,門外灼浪坊的匾額已經被他摘了下來。
“謝謝!辛伯,有了您這幅活地圖,幽靈海似乎也沒什么可怕的了。”秦入畫一口氣掃光了所有的碗碟,這頓飯不該是灼浪坊最后一次招待賓客,他們的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
……
第二天,秦入畫依照辛伯的安排,又添置了不少遠航的必需品,例如繪制定風符和沉音符的靈材,這兩道魂符均屬于衍生符范疇,定風符可穩(wěn)定風浪,沉音符可消除音波,在大海中孤舟遠航的老手們都懂得物盡其用,她認真地學習了一晚,就已能將其繪制得有模有樣了。
辛伯一夜未睡,他的精神一直保持著亢奮狀態(tài),九道水系魂符無一失敗地嵌入了幽冥水,所有的島礁都重新煥發(fā)了生機,他的魂靈格活了,就像草原上新生的離離野草,比之從前更具活力。
他忘記了少年交給他的魂符為什么能夠一次性鑲嵌成功的理由,只是傻呆呆地捧著自己的本命魂器百看不厭,他的思緒回到了數十年前魂靈格被削的那個深夜,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這一刻重新回放,就像做了一場惡夢,醒來之后,釋懷淡忘,所有的過往都已經過去了,他的心中如今平靜得宛如一面鏡子,已知興衰得失。
“出海!”辛伯沒有多少東西需要收拾,灼浪坊僅僅花了半天時間就轉售了出去,他孑然一身,只跟在少年的身后,離開了這座居住了二十年之久的東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