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第一折
一個炊煙凝成的小人兒從左側上,一個炊煙凝固成的稍大的小人兒從右側上。
稍大的對稍小的說:必有引路,第一次必有引路你才能達到那里。
起!
稍大的人兒倏忽就跑遠了,跑得看不見。
稍小的人兒等著,等著稍大的人兒回來。
稍大人兒說:我是你的快,你等于是我的死亡。
起!
稍小人兒的腳滑了一下,倏忽跑得沒影。四顧茫然,站在原地等。
稍大的人兒趕上來:我是你的慢,你依然等于是我的死亡。
于是一起同速,不死不亡,在舞臺上繞來繞去。
稍大的人兒站住?!斑?,忘了,你帶著問題了嗎?”
“什么問題,要帶著什么問題?”
“走,回去,去找一個問題?!?p> 在第一世界。衣青衣:找到一個問題了嗎?
魔王第七把刀:嗯,帶著了。
邊走邊行,就是二人頭上冒出一股白氣,兩股白氣穿入黑暗地洞中的某個墻壁,走入杳冥之中。一邊衣青衣口里不閑著:問題要抱緊。路口要記清。
你自己是一個路口。不去第三空間便罷,而但凡去過了再回來,你就是一個路口了。記住自己,是為了回來方便。因為你會發(fā)現(xiàn)不止你一個路口,會走過了或者提前了。你有什么要記憶的,就是你和第一空間的聯(lián)系。
心又是一個路口,那是一個于你特別強勁的記號,能認出自己來的。把很多心放在一口大鍋中,你能找出自己來嗎?
路也要不忘,我們走的是念路,茫然回來你要準確找到自己的那一條路,相同的路太多了,這不是好事。
或者還要注意幾件事情:你要選擇一位護法,我說的不是你那魔王第七護法而是相熟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你至少要有一件法器,與你相勾連,有你氣息或者血息的護身之寶;走不多久你要丟下一些記號,某個人某件東西某個記憶。
路有空路,空路不空,想用空包圍起來但總是露著一些漫不經(jīng)心的痕跡,一朵云,一道墻,殘破的門或者路的一側,幾道眼光。
也有實路,是不實的實路,沒有人只有幾條啞口的狗的小村莊,蹲在籬笆院里轉頭注視著他們。那個貘沒有看到自己順著拐走入一片山林。夢境中出現(xiàn)的一棵核桃樹挺立,根部聚集著一團黑光,樹干上有螞蟻在爬。
記住:帶著問題來,帶著問題走。衣素衣要我打你一頓的,現(xiàn)在先來一腳吧。衣青衣的臉變得青紅起來,并排走著,但他還是有辦法在七把刀身后來了很大力的一腳。
夠狠的。
像是一股悶勁兒,把另一個自己從這個自己“身體”中踹了出去,悶勁中的一道力量又把打出去的自己凝固成一團向前沖去。
另一股力道在這之前先于自己的一團似乎破壞了某個空間,打通了某條通道。
是一種麻木的疼痛,似乎口里都噴出了黃血。
黃血形成圖案,是錘子敲打在玻璃上的繽紛和鮮艷,而后破碎。
東飄西蕩了很久,這里地方不大,三天就可以飛遍。
很自由,是那種敞開來的自由,想怎么深入都行,但還是在這里,這里有所有自由的胚胎。像極了那首可以唱很久的歌曲,歌聲落地就站在了某種情緒之上。
也是一道分汊的水,速度在這里不適用。前水未斷,后水未流,在速度中則沒有速度。已經(jīng)掠過了山河,也就沒有了磚頭。
靠近和離開的速度,都是相對。不在起不在止,只在那個空中。
情緒又把這個空引出一條線來,是更深更空??梢杂卸鄺l線,但只能選擇這一條線,也不能更深更空,來是為了回去。
若不是為了這樣一個滿身心的回去,人生何必受苦,何必白白受苦?
也覺得踏實,甚至第一空間第二空間也都踏實起來,不需要再求踏實了,這里本就踏實。好像有某些看不見的線絲絲縷縷連著外面,讓外面成長也讓外面滅亡。
那是支配的力量,但此力量被第一第二空間反哺,煙霧一樣沖刷過來,但還沒有接觸這里就被吸收凈盡了。吶喊和思索化成有形的物質迫擊而來,但不得其門而入,哀嘆和噴血地返回。
這里是第三空間又像是盡頭,只要來過你就會知道,就會感覺得出來,這是沒有盡頭的盡頭。似乎在這空間之上還有無數(shù)的空間,那些空間施加到這里,這里是所有空間的出口和入口,就像中轉站。
飽和的空間已經(jīng)離去,自成一格去了。在它們內在消耗和外在縈繞(刺和吞、破和抽)不降低到飽和線也就是時間空間任由它們自由時,它們不被發(fā)現(xiàn)。
而這就相當于組成空的內容。
只有不飽和的存在才顯化出來,才可以可歌可泣,逐漸滿溢,走向另一程度的飽和。然后再把某一個飽和的空界打開,繼續(xù)發(fā)生同樣的故事。
或者這是其本身的性質,只有此地再無其他。
那些不盡然只是錯覺,我們的感覺不見得靠得住。
這時候七把刀才想起來:我有問題。
他的問題竟然是:失去。
為什么是這個問題,真不知道他腦子里是怎么想的。
然后他就聽到了聲音或者看到了影像,這其實是錯覺。不怕你有問題,就怕你沒問題,這里總有答案,就算你不明白那答案是什么,也是答案。
類似于有一件東西放進了他的腦子里,那東西展開來,為了適應他,是他使用的語言和他明白的畫面,還有他的腦補。
有一種怪現(xiàn)象發(fā)生,好像是同謀:某一個國家或者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被沒有了。
人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完全無動于衷,只當那是透明的空氣。人們提都不提那座城市或那個國家的名字,沒有人去那地方旅游和簽證,那地方出來的人也被無視,產(chǎn)品沒人要,外出沒接洽,人們固執(zhí)地杜絕和它的一切連系,它并不存在。
那地方的人很好認,額頭上有個醒目的加號(+號),包都包不住,因為它會大放光明,無論大人或者小孩。
開始也許是玩笑,很國際化的一個玩笑,人們心心念念地還偷偷關注著他們,訕笑著他們。到后來就成了事實,心里有了一堵墻,念頭都是要被詛咒的東西。
那個國家或城市里的人心里也有了一堵墻,他們被遺忘就是被死亡,連人的生育都停止了。他們也開始對外和對內冷漠和蔑視,就像幽魂一樣,很快那地方就成了廢墟。
也有過為了同在感而發(fā)生戰(zhàn)爭或者其他手段殘忍的事情,也有過對著干和殲滅的事情發(fā)生,可又不約而同地心里充滿了厭惡,那就任你胡來吧,我只當做那是我的命。
這更嚴厲地打擊到了那個城市或者那個國家,他們離開了地球,全部死亡。
這就是失去。
看不見的無視不叫無視,看得見的無視才叫無視;有珠無眼不叫無視,有眼無珠才叫無視。
你是后來人,資料里沒有,無人談論,不知道曾經(jīng)有這么一個城市或者國家存在過,這也是失去,沒有記憶的失去,而沒有一點失去的情感。
你要問的失去也許是情感的失去,無論人、物件或者生命,這些都不能長久。無非是拿過來用用,如天空山脈還是湖海鮮花,這些都是你的你都應該擁有。擁有而失去,失去情感失去你自己失去失去,這是一個玩笑嗎?
這里就是失去。
不是失去的一切這里都歸還了回來,而是磨滅。一出門時間空間分叉,兩把快速和很硬的鋼刀,沒有什么磨滅不了。
你擁有的不過是記憶,好像蝌蚪,后面還墜了一個情感的長尾巴。
拿來做什么?是不是體驗那失去的國家或者城市的人無路可走時候的冰冷和滅絕的怨憤還是終于想到這需要一個理由?什么都有理由,但理由是怎么來的?
這里就是理由,所有的理由。
這里不需要理由,第一空間才需要,理由有引渡空間的力量,到第二空間已經(jīng)剩不下多少理由,失去并不需要事實。我可以理解你問的是為什么失去?
能朽壞的自然要失去,這也包括記憶和情感。
換言之,誰不朽壞你要去找誰?
你斗不過時空之力的,那是妄想,這個問題怎么就變成了什么才是不朽壞的呢?
如果我說不朽壞的已經(jīng)失去,你甚至不知道那失去的失去,你還要找嗎,去哪里找?
既然來了,不說出答案那不是我的風格,是情感。
你來,你帶著問題而來,這不就是情感么。你要抱緊這個情感,不被消磨不被轉移維系不斷才會有點希望。
那一邊似乎有條路夠你走。
我就是路。
如果剛才的情景是放在了腦海里,這時候出現(xiàn)的情況就是情感之中了。再一次遇到了那個遍體鱗傷的孩子,他大言不慚,說,我就是路。
我來自于夢城,我是夢界之主。你想啊,如果把全人類的夢都收集起來是不是可以看出一些什么走向呢,請注意,是純粹的夢境。不管忘了還是記得很清楚,是有頭有尾的,做夢者知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不是那知道我在做夢的做夢者,也不是夢前段連著現(xiàn)實或者夢后段連接著現(xiàn)實的夢,這很多。中間醒來了一次,夢又接著做下去了,這種情況也歸我,是我這一次要管的。至于白日夢,那是意想意念之力,不屬于本次之旅。
我后面就是夢城。
惡孩子的神態(tài)有著蠱惑之意。在很遠的地方有一道河白浪滔天,在經(jīng)過夢城的時候分了汊,像個人字形把夢城夾在了豐茂和安全之地,裹在一層藍黑的輕紗之下,還不停地顫抖,隨時改變著夢城的外在形狀。
從這里去往夢城是一段浮空的石板路。這邊路的盡頭孩子當路而坐,兩側栽滿了樹,銀白的樹干,黃黃的葉子,樹廓很大,再仔細一看,整棵樹皆是由夢組成,大約是夢樹。
失去是真實的,此刻魔王第七把刀已經(jīng)遺忘了衣青衣,甚至想不起剛才失去的那座城市或者那個國家,他只有此刻。
不,我要回去!
你確定你要回去嗎?
七把刀:是,我一定要回去。
孩子站起身來伸個懶腰,蒼老的聲音中轉身往夢城一跳一跳地行去?!澳悄憔突厝グ?,記得再來啊?!?p> 隨機和適情是對待遺忘的好辦法,七把刀此刻就是一個意志,他要回去。他不知道要回到哪里去或者有什么路徑門徑,他服從了他自己。
不是有一道聲音或者身影指示他或引領他尋找到了路,也不是忽然從夢中醒來,或者忽然記憶起了很多東西,這些都是可能的,但不一定處處可行。
失去正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