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玉食慣了或者豐衣足食慣了,不知道饑餓的威脅,天經(jīng)地義就是要有吃的,沒有吃的不人道。一天一天,雖然感覺不到但不得不背著一個好大的行囊,饑火難耐的時候連自己會發(fā)生什么都估計不準。
有得吃就是尊嚴,如果三餐不繼還要尊嚴做什么,能賣的全賣,靈魂和生命扔到哪里算哪里吧。不渴不餓才是至寶,一是不渴不餓的時候會很容易忘記這一點,餓了渴了才去種植和掘井,一是就盯在這一點上,不管兜了多少圈子,用很多微言大義包裝,最后還是這一點。
吃喝是一種良好的習慣,早先的說法是“吃飯不積極,大腦有問題”,然后是吃飯穿衣量家當,就有了比較的意思,那時卻很少有嫉妒。再然后海吃海喝,湯濃菜腴,終于把遺留下來的饑餓感覺填得游山玩水去了。
老輩的記憶很深刻,對糧食尊重和珍惜。
到現(xiàn)在富了呀,不吃做什么,總想嘗嘗那些沒有吃過的,那些什么宮廷的,南方的,北方的,進一步提高生活嘛。
再然后吃出藝術吃出水準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推陳出新,早已經(jīng)超過了古人,超過了歷史的記載。并且不僅僅是吃吃喝喝,那學問大著呢,如果沒有專業(yè)人士指導,只能徒然地貽笑大方。
后來上方控制了,這是明智之舉。但余火未息,從熱鬧的霓虹會館轉到生態(tài)的美地鄉(xiāng)村,從單位的群策群力轉向“民間”的相約小酌。
這也在打擊之列,而且開始從根子上抓、從源頭上抓,抓人。
如此一來便便宜了那些沒有公職的野老閑少們,吃出新奇吃出高度,吃貨一詞的橫行就可見一斑。然后各種培訓教唆,品評和廚藝大賽,吃喝成了時尚,然后定格為一種精神。
我們?nèi)绱说酿囸I,我們肯定缺少了某些什么東西。
就像我們空虛,我們消滅不了空虛,我們消滅自己。
不飲不食也不渴不餓該有多好,生命就會簡單許多。但這是妄想,真要如此了,其他的很多問題也會馬上出來了,人們一生做的是加法而不是減法,所以必須有一個減法來時時刻刻地提醒眾人,就像光陰飛度,但起不了什么作用,安于這種限定安之若素。俯首這個安之若素但忘不了自己的野心,既然這樣,只想好上加好,不好的時候再說不好的時候。
短夢春秋,把自己活在自身中。
三十八號忍饑挨餓,他在等待。他知道不會空等,要來的一定要來,一定會有一個結果。等待的閑暇忍受著,對付著饑餓。首先是分離,自己是自己饑餓是饑餓,看起來很對峙但也暗通幽曲,饑餓席卷而來仿佛不可遏制,但叫它停下就停下。
剛停下就又想起來它的目的,踉踉蹌蹌再度追上來。我對你極度渴慕,但我對你又沒有辦法;我是你遙遠的遠親,我的食物傳遞不到你那里去,況且我也不是富有;但你知道有我這么一個人,影影綽綽頗多聯(lián)系,你總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我們會一起潦倒或一塊兒富貴,所以必然有一個人作為對立,我的不是你的你的不是我的。
饑餓有時候消退,但沒有走遠猛獸一樣盤踞在門前,有時候來了象征性地掛一張網(wǎng)在身上,滿身窟窿可有可無,你發(fā)芽我長葉子你結果子我成了一粒種子。
和煦的春風喚醒麻木,更清楚了身體里小小的自己,他垂頭喪氣但也深深滿足,剛剛出去征戰(zhàn)就已經(jīng)凱旋歸來,山是虛空的一抓一把面粉,毒蛇也安然入睡。
其次因為在門外徘徊良久,我成了座上客,你豐隆的招待我嗤之以鼻,說好的不分手最后都是斷腸的戲碼。這個新世界是聲音,音聲音序爭著上演卻不在一個舞臺上,你在這邊它在那邊。
宏聲的時候像一段昂首天外的繩子,細弱細弱的時候軟皮條無力抬頭,但能看出山花爛漫白云朵朵。一節(jié)聲音是一節(jié)的飽和,充滿了干凈的虔誠,我發(fā)誓不在你的路上,你也不要站在我的花骨朵上。刺耳的聲音都經(jīng)過了處理,綿軟和絲絲縷縷,進了門拐幾個彎才小心地落在燈盞對面。
已經(jīng)風燭殘年習以為常了聚合起來的聲音,沒想到分散開來的時候才是你們的自由之身,每一道聲音都有目的,不注意的時候你都是被模擬了,被外化了,現(xiàn)在你走在你的路上。
那個目的令人想不起來,經(jīng)過了經(jīng)過,想要回到你來的地方。波濤洶涌的合唱水一樣淌進耳朵里,某些旋律敲打著門里的門、門里的門。一地月光關山迢遞原來都是弦子,歡聲悲聲互換,你加入了我我加入了你,有些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層次也正在聆聽。
聲聞緣起,也許有觀音的仙人吧,猴子聽到了長生之法跳起腳來,落下的時候腳毛窸窣。也有滴淚的人,淚進入素絹撲簌撲簌,大鼓只打了一下,磬聲是涼薄的傾述。
五音,七音,八音,十二音,聲音都是塵埃,一頭大牛沉默著,沉默也是聲音。
牛太大了,它無法轉身,它遍滿了一個時間上的空間,一個空間內(nèi)穿過的所有時間。所以把頭從另一個空間鉆出來,尾巴在另外一個空間掃動擺動,就在牛頭上。
一個方塊上還有無數(shù)個方塊。
它沒有發(fā)出叫聲。所有聲音都是對它的敬仰。
三十八號也沉默下來,沉默從來就是一個黑匣子。
還是我好,說著,馨香的氣息撲鼻而來,可是鼻子已經(jīng)沒有了,不是用來聞的是直接進入了全身,如一團霧氣也如從香椿樹上掉到地上的風。駛在天空的車沒有人坐,但氣息告訴你已經(jīng)人滿為患。
這是其三,氣味。原來什么都有自己的氣味,自己的氣味就代表了自己本身,自己的本身就是自己的屬性,它們摻和不到一塊兒去各自有自己的地盤,分得清清楚楚楚河漢界。什么都有氣味,沒有氣味它們也不來,在你認識它們的時候它們才是它們的氣味,免得張冠李戴不涇渭分明。地瓜的味道是織布,梭子總不停下,卻不允許偷窺。丁香花開,給麥子澆最后一遍水,黑黑的沒有月亮,白的是水黑的是泥,嘩啦啦壓抑的流水聲是最美麗的側目甜美到心頭。味道占領我饑餓的空虛,空虛虛室生白反而是實實在在的饑渴。身子已經(jīng)干巴了,這些香味就已足夠,沒什么大不了的,今年是去年的往年的大前年。狗搖著尾巴酣睡,蛇和狼一同進入它的夢鄉(xiāng)。
氣之味宛似靈魂的味道,也是血的味道,它在門前站立,想要被你帶走。帶我走吧,我們生生世世,然而情人佳偶都沒有來,在等待中我才是我,風化了也是我。
宇宙是一聲壓抑著的嘆息,不要往上走,要流到心里來。看到自己徹底通透了,該開的都開了,再也沒有阻擋。
變成一個氣味,像一個小人,依然等待。
天就黑了。
其四,饑餓如同窒息,感謝這些窒息,原先窒息在窗欞子外面伺機而動現(xiàn)在終于扶正了,身體的內(nèi)在調(diào)和到協(xié)調(diào)的位置上,水位大落才看出那些水閘那些堤壩是何等的盡心竭力。庫邊上楊柳的依依和倒影以及走過去和走來的人影都是自己的美麗,不是水光之下的美麗,魅力減小了一層,各自更加魅力。
饑餓依然存在像遙遠的呼喚,非常的久違了,在饑餓之上在身體至少在感覺之上若即若離,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這時候什么也不用動了什么也不用想了,來和去是真正的自如,對什么都失去了興趣沒有了誘惑,這時候叫一步天堂。
很容易就可以到那美麗的地方去但自己偏偏不去,它的存在是它的,我的存在是我的,我的存在就是為了這個不完美。食物都是美好的,但無一例外硬得像石頭,而饑餓才更像誘惑,有些無法抵擋的意思。打算抱著石頭跳井但一定要說這是有人落井下石,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傳說,比餓死要強出很多。
誰會來知道你呢?在意就真的是在意嗎?龜縮在邋遢蹩腳的角落里已經(jīng)很多天了,有人說你是傻子有人說你是啞巴,說你傻子的人曾和你高談闊論,說你啞巴的人巴不得你永遠別說話,你什么都不在意頑強地閉著嘴巴。
食物就在你身旁或者直接就在你嘴邊,你為什么不吃,現(xiàn)在理解了,那人不會偷吃,不是為人看的是為自己看的。美麗的世界就在眼前,想過去只要招呼一聲就可以,美麗的世界就會以各種姿態(tài)覆蓋你,使你再也不是悲境中的自己,誰也不必認識地自由生活。
在一起也沒什么不可以,自己和這些人一樣沒有了肺腑和心腸,都近乎透明和行尸走肉,只有少許的微笑和沒有原因的開心。走路都是飄的,磕磕絆絆的那種飄,饑餓就是眼睛,是唯一可以弄明白的眼睛是一種深意的教訓,自己的全部也只剩下眼睛,只看應該看到和能夠看到的。
原來壓抑自己的不是窒息,是我們的習以為常。而窒息才是被驅趕到地獄底層的朋友,是一個鐵疙瘩,活著的鐵疙瘩。
或者就是一塊石頭,不知道石頭叫什么,有沒有名字,但它開心地哭了。
你等待的不是我,而我等待的卻是你。
山上山下山左山右都是石頭,我們在這石頭縫中。嗯,我不哭了,你走的時候也要帶著我走。
食物很亂,草一樣放置著,自己已經(jīng)爬不了那么遠,即便能爬但食物是食物,我不會過去的。我的堅持和食物的誘惑相等,我是中間的那條線而且我更加高尚,我需要自己而不是食物。在邊緣上,這已經(jīng)馬上就要進入了第五層,虛幻層,任它變化吧。
有食物,我已經(jīng)不需要食物,但它自己把自己藏起來很可笑,沒食物,沒有就沒有,不用說某某我已經(jīng)把食物放在衣櫥頂上了,你可不要偷吃啊。也有自己沒自己,自己還殘留著一絲頑強,誰是自己,誰在看自己。
幸福非常需要承受而不是享受,可現(xiàn)在不需要那個容器了,那個某某也沒有踮起腳尖去夠櫥柜上的食物,食物都成了灰塵。酣睡的狗直不起腰來,狼和蛇打起來了,夢境一片迷離和晃動。
跳井的人在井里長住了三年半,很小的時候那個打著補丁的棉襖特別溫暖,天使也買了兩根油條和一碗稀飯吃飽了騎著自行車走了,愛的名義如一塊盾牌,被寵壞的孩子永不會后悔和埋怨,什么都悄無聲息什么都沒頭沒尾,什么都隔著好遠什么也都能拴在一起。
世界就是雜亂無章的,我們?nèi)鄙僖粭l主線,說它有的時候它很晚才出現(xiàn)說它沒有的時候它在前一刻就出現(xiàn)了,而且依據(jù)于我,我相信主線怎么神奇它才神奇,我根本不相信它它想神奇也神奇不起來。
蔭北國居住的都是游魂,游魂都是魂魄不全的存在,在所有生靈域,這可以形容為
一道斜坡或者星辰組成的人體形狀的空間,有形有體魂魄俱全的存在只有兩處,一處是人間。
另一處也和人間有關系,這真幸福和美妙,人間的來處和人間的去處。人們都喜氣洋洋安閑度日,他們不知道要來的人多來到的人少,有人告訴了他們這一真相,他們還是將信將疑或完全置之不理。
這另一處有為他們,他們每一個人從那地方出來的人,預備好的房屋?;蛘哒f房間一直存在在那里,直到他們死了,死都是客死異鄉(xiāng),房屋也消失了。
每一間每一座房屋的消失都會傳出來一聲嘆息。
嘆息幽幽,也響在人的耳旁、心上。
現(xiàn)在三十八號開始懷疑有沒有這么一處地方,是格外驚心的懷疑。
主線終于把一切片段和標點都盜走,終于什么都特別的清晰起來,后來三十八號把這一點叫做衡定的平臺,第六樂章。
這時候自己和自己是對立的,仿佛是腦子中或者心中的一個自己來審視發(fā)生的一切,并對現(xiàn)實的自己做了調(diào)查。等人和餓著,按說該暈頭轉向了,卻虛虛幻幻地來了個休整,饑餓一點也不可怕只是開始艱難,后來是齊茬茬的虛弱無力和思飛千里,現(xiàn)在穩(wěn)妥了,一切真相大白。
一是自己面對這個世界,對立著這個世界,本是一廂情愿的溝通,表面的妥協(xié),你不了解它它也不了解你,那些溫婉的美好讓丑惡更觸目驚心,一層有一層的伎倆,但愿永遠不要明白。自己就像賣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買者和賣者互不認賬,自己成了自己的中間人。
一是面對著自己的內(nèi)心,自己是個丑惡的人,和美好不配。內(nèi)心荏弱卻不喜歡被人看出,想要正義卻知難而退,可憐孤寡卻很少慷慨解囊,總想改過自新卻常常隨波逐流,口沫橫飛好為人師但腹中草莽,冷漠無情但自詡高人一等,好像看透世事但囫圇吞棗和一知半解,乖離不合群但以特立獨行自居,有些理想但束之高閣,明知要和順但經(jīng)常惡語惡言,善事行不出來惡事頻頻相摧,追求童心未泯可一付老氣橫秋模樣。
一是頑劣愚鈍難以馴服,在靈命成長的道路上拒絕救贖。想要被救,但明明是并不真想,柔不下來也信念不夠。自己支撐不了自己,總是試試看借口是萬一的萬一呢,卻沒有萬一。知道要有所依靠,但自己都不當真,沒有定心定意,這是瞞不了自己的,自己一直在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聽人說的減法很好,生命一條命靈命一條命,兩條命減去一個死就是活著;若靈命成長不起來,一條命減去一個死和另一個審判的死,就只剩下了一個死。喂養(yǎng)靈命是當務之急,可是不知道餓了多少天了,是不是要餓死了,這很有可能。
或許也叫生死的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