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崇頗有一種認知被震碎,稀里嘩啦掉一地的感覺。
所謂的邪祟不邪,兇煞不兇,惡靈不惡,一位給人淳樸善良之感的老人家,眉眼不失和藹慈祥之意,做出的事情卻令人從頭到腳冒著刺骨的寒氣。
那位陳大叔,面不改色再次揮舞著錘子,將沾滿泥土的骷髏頭敲成碎塊,面不改色地將碎塊放進攆槽,“咔咔咔”的聲音響起,陳大叔麻利地將碎骷髏連同之前放進去的碎骨頭,碾成了細碎的粉末。
凌云志似乎也有頭皮發(fā)麻的感覺,笑的越來越不自然,雙手緊緊握住,不停地發(fā)抖。和蕭崇、殷蘢,一起看著陳大叔將粉末倒在黑土堆上,一雙枯瘦細長的手攪合半天,將粉末和黑土攪拌均勻。
殷蘢附在蕭崇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肯定在做肥料?!?p> 蕭崇的胃里好一陣翻騰,差點吐了。
做完了這些事,陳大叔吁了一口氣,用沾滿泥土骨頭粉的臟手揉捏著那條瘸腿,語氣淡淡地發(fā)問:“那兩個孩子也沒本事除去老東西?”
凌云志道:“已經(jīng)收服了?!?p> 陳大叔帶了一絲喜色,道:“今天重新開業(yè)了?”
凌云志搖頭道:“沒有,兩個小東西不知聽說了什么,不準我重新開業(yè),那個瘦猴子還威脅我,若敢重新開業(yè),就把老東西放出來繼續(xù)鬧?!?p> “還有這事?”陳大叔慈祥的臉上現(xiàn)出怒意,道:“找他們師長告狀去,不像話。”
凌云志小心問道:“您知道他們是哪家的嗎?”
陳大叔根本不知道,在面館中被蕭崇“品性高潔俠肝義膽,驅(qū)除邪祟分文不取”這句話吸引,又見他捏碎瓷碟不受一點傷,以為老天保佑讓他遇到有真本事又不愛財?shù)尿?qū)魔師,便過去求助了,自始至終,他從未想過事成之后應該感謝一下,也從未想過該問問蕭崇是哪一門哪一派的。
愣了半天之后,道:“聽那個高個子是南方的口音,去南邊告狀去?!?p> 凌云志道:“南邊誰家的啊?”
陳大叔氣餒了。
南方以通天城為首的驅(qū)魔門派多達百余家,天南地北的顧客閑聊之時經(jīng)常提起,陳大叔略有耳聞,總不能一家一家地去告狀吧。
凌云志道:“我實在沒辦法,又在臺階上坐了一天,等著有過路的和尚道士趕緊求助,把老東西搶回來打的魂飛魄散?!?p> 說這話時,不知不覺中帶了幾分怨怪之意。
當初紅衣老人在酒樓鬧個不停,陳大叔先去玉芷宮的分舵求助,舍不得五千兩銀子被人扔出門外。陳大叔萬般無奈,就想到一個笨方法,讓女婿天天守在酒樓大門前,看到和尚道士立刻請到酒樓里除祟。
結(jié)果和尚道士沒遇上,遇見幾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shù)士,凌云志那時不知人家是招搖撞騙的,看到他們拿著葫蘆桃木劍一類的東西,似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哭爹喊娘地就去央求。
結(jié)果邪祟沒除去,銀子被拐走不少。
岳父請來兩個少年模樣的驅(qū)魔師,倒是有些真本事,把邪祟給收了,但情況比從前更加不妙,邪祟落到他們手里,萬一問出了真相公之于眾,憤怒的人群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凌云志沒有好對策,只能采取岳父的老辦法,繼續(xù)守在酒樓門前,希望能遇上個真正厲害的,趕緊把紅衣老人搶回來。
陳大叔道:“你怪我?”
凌云志慌忙低下頭,囁嚅道:“五千兩銀子也沒什么,當初就該請玉芷宮的人把老東西打的魂飛魄散。”
陳大叔有些不快,道:“五千兩銀子沒什么?你只等著賺錢,出力的一直是我,這么多年來,我半夜三更偷偷出去四處撿死貓死狗死豬的尸骨,常常到幾百里外的墓園刨墳頭土,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種出孩兒參,每一文錢都賺的不容易,五千兩銀子沒什么嗎?”
凌云志不敢再頂嘴,傻笑幾聲,道:“岳父說的是?!?p> 蕭崇看明白了,原來惡心人的臟活都是陳大叔干的,孩兒參是他親自種出來的,對于凌云志而言,他就是財神爺爺,必須哄著供著,才能保佑他財源滾滾而來。
陳大叔捧起一把黑土,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將黑土均勻地往孩兒參上涂抹,動作溫柔,神情認真,頗像一個愛美的女子往自己臉上小心翼翼地涂脂抹粉。
墳頭土骨頭粉混合而成的東西,突然變成絲絲縷縷的黑氣,滲進孩兒參的體內(nèi)。
這一幕,真是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陳大叔頗感欣慰地道:“好久沒撿到人骨了,這一批孩兒參肯定是質(zhì)量上乘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就是不敢豁出去刨尸,否則以前能引來更多的顧客,咱家能買來更大的宅子?!?p> 蕭崇和殷蘢面面相覷,這人捶骨頭碾骨頭,就跟別人碾豆粉似的,心不慌氣不短,毫無恐懼之意,膽子夠大了,還嫌自己豁不出去?
刨人家尸骨,不嫌缺德?
凌云志也嚇得面色如土。
他雖然是個無賴,當了酒樓老板骨子里還有無賴的本色,但他的膽量和老丈人一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他怕死人,怕尸骨,摸都不敢摸,遇到墳圈子遠遠地躲開。老丈人卻長年累月和尸骨打交道,看到死貓死狗像撿了寶,偶爾遇到人骨能笑的三天合不上嘴,把尸骨往袋子里一裝,心不驚肉不跳地扛回地下室,敲敲打打碾了又碾。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老丈人的臉上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看到老丈人佝僂的背影就會抖三抖。
偏偏這個避之不及長著死人臉的老丈人是他的大財神,不想見也得見。
陳大叔一刻不停地往孩兒參上涂粉,道:“再有三天,這批孩兒參就成熟了,你快想辦法重新開業(yè),前幾批沒用上都爛掉了,把我心疼死了?!?p> 凌云志抓著自己稀稀拉拉的頭發(fā),小聲道:“我想了很久,咱們搬家吧,重新開一家酒樓,重新培植孩兒參,咱們還能賺很多很多錢。這里的人一旦知道真相,肯定會打死咱們的。”
陳大叔生氣了,道:“兩個小破孩兒把你嚇成這個德行,我種植孩兒參有多不容易,難道你不清楚?”
凌云志急的不行,道:“爹啊,兩個小破孩兒真不好惹,尤其是那個瘦猴子,一瞪眼睛可嚇人了,今天早上差點動手揍我。老東西肯定禁不住他嚇唬把事情全抖摟出來,咱家還有不少錢,搬走了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要走你自己走?!标惔笫宀粸樗鶆樱溃骸拔疑谶@里長在這里,從前受盡了別人的白眼,如今我吃盡別人沒吃過的苦才成了陳老爺,我女兒被人欺負著長大,終于成了人人巴結(jié)的陳小姐,我的外孫成了有錢的小少爺,我要氣死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我死也要死在這里?!?p> 凌云志差點給他跪下,道:“爹啊,您別這么倔?!?p> 陳大叔突然變得很猙獰,捶著自己的瘸腿,憤恨地道:“我成了陳老爺,才報了被人打斷腿的仇。我從前像個要飯的,現(xiàn)在我的仇人正在大街上要飯,我就在這里,死也不離開,我要親眼看著從前欺負我們父女的人一個個都到街上去要飯,一個個都餓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哈哈哈,他們誰能想到我陳瘸子也會有一天成為人上人。只要錢賺得多,就是天王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