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一站在凌家別墅的門前,腳像被釘住了一般硬是邁不進去。
自十年前凌和風(fēng)去世之后,魏素媛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凌一一的身上,不勝其煩地催她結(jié)婚,凌一一就做了一只沒有腳的小鳥,躲在自由的國度,甚少回家。
今日故地重游一般,門后還是病重的養(yǎng)母,凌一一不知是感慨,還是羞愧。
站得久了,凌一一不覺陷入了幻覺里。
同樣是一個下午,同樣陽光普照,大地在她腳下。
不同的一個是二十四年前,一個是兩紀(jì)后。
凌一一第一次看到這個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的家,也在門口愣得像只分不清方向的小毛驢。
本以為自己是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誰知砸中她的原來是一整個蛋糕店。
磨磨蹭蹭地呆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還是凌和風(fēng)笑容滿面地一把將她抱起來,牽著魏素媛的手,一家人溫馨和美地進了這道門。
凌家依舊,物是人非,特別再進這個門,不再有養(yǎng)父凌和風(fēng)溫暖的懷抱,或許不久將來連世上唯一的親人魏素媛也將離去,大大咧咧的凌一一的眼角不由滑落了——
幾顆雨滴。
剛剛還是晴空萬里,此刻竟下起傾盆大雨來,凌一一拔腳就沖上臺階,叮叮咚咚地按響門鈴。
今天可真是流年不利啊,走哪兒,哪兒都跟她過不去!
等開門的閑暇,凌一一心里嘟囔了起來。
凌一一低頭撥弄著身上被雨灑濕的地方,門終于慢慢開了,凌一一在眼簾下看到開門之人工人服圍裙的下擺,邊抬腳往里走,邊下意識說著:
“張媽——媽呀!”
來者并非他人,卻是凌一一的養(yǎng)母、她世上唯一的親人魏素媛。
“媽,你怎么穿成這樣?張媽呢?”
凌一一在門口沒大沒小地拽著魏素媛的衣服,還繞著她轉(zhuǎn)起圈圈來將前后左右看了個遍。
魏素媛蓬頭垢面,面容憔悴,穿著平時張媽穿的工人服,與平日端莊得體紋絲不亂的凌太太判若兩人。
“張媽回去帶孫子,早兩年就辭職離開了。”
突然,魏素媛覺得自己的人生,竟還不如傭人那般完整幸福,老公兒女健在,還孫兒成群承歡膝下,有個什么頭痛發(fā)熱,都有人噓寒問暖。
“那你怎么打扮成這樣?Cosplay?Experience life?”
凌一一不依不撓地追問著,揪著魏素媛的裝束不放。
“哎哎哎,你怎么說話呢?剛回來,你媽這么大個人在這里你不問候一句,倒關(guān)心起那些旁枝末節(jié)。還有,說中文!我和老外英語辯論賽時,你還和其他小蝌蚪在游泳比賽呢!我都沒顯擺,別在我面前嘚瑟!”
魏素媛就是表面端莊,嘴皮子上面的潑辣工夫,不饒人的凌一一最多也只學(xué)了七成,自是不敢與這個魏無敵一般見識。
“媽,我錯了,女兒給你磕頭賠禮道歉!請問母親大人身體是否安康?精神是否爽朗?”
凌一一作勢就要跪下來,心里暗暗慶幸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幾句半白不白的恭敬話說得還比較溜,聽起來還挺押韻的。
魏素媛的潑辣勁,也恰恰只涂抹在刀子口上,那顆七竅玲瓏豆腐心,倒是被凌一一捏得透透的。
魏素媛被凌一一逗得忍俊不禁,想扶起凌一一,腹部的疼痛卻不留情地襲來,她眉頭不為意地皺了一下,伸在半空的手轉(zhuǎn)為掐了一下凌一一的臉。
“老大不小了,還那么皮,起來!扶你母親大人回寶座?!?p> “是!”
凌一一響亮地應(yīng)著,動作麻利地從地上彈起,并將魏素媛攙扶到沙發(fā)上坐下。
自從張媽走后,魏素媛都是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別墅里,自己照顧自己。今天想著凌一一要回家,就想打掃一下,誰知這么尷尬的場面被凌一一撞個正著。
好面子的魏素媛不經(jīng)意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這回凌一一學(xué)乖了,眼睛看向花園,裝作看不見魏素媛的小動作。
當(dāng)沉默在客廳里蔓延,凌一一好歹記起這次回國的目的。
盡管魏素媛臉色不好,但凌一一還是不敢將生蹦活跳口吐蓮花的她和肝癌聯(lián)系在一起。
凌一一話不知怎么說出口,還是身體上先動了起來,坐到了魏素媛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媽,你身體……究竟怎樣了?你之前在電話里說的,只是為了詐我回來對不對?”
魏素媛盯著地板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了腔。
“我也希望只是個美麗的謊言?!?p> 良久,凌一一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媽,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魏素媛雙眼狠狠盯著凌一一的臉,突然嚎啕大哭。
“你這個沒良心的家伙,還記得我這個媽媽嗎?養(yǎng)你這么大,幾年都不回來看我,還裝模作樣問我過得好不好?你就是故意在我傷口上撒鹽!嗚嗚!”
凌一一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就自覺把嘴又合上,只輕輕幫魏素媛掃著背。
這幾年,魏素媛一天比一天功力深厚的催婚手段,是生生將凌一一嚇得躲在國外不敢回來。
“一一呀,你三叔公侄子的表姐的堂弟的大表舅娶媳婦了,他媳婦有個不錯的男閨蜜,也是國外回來的,說想介紹給你認(rèn)識一下。”
“我男朋友出差了,下次帶上一起去見見男閨蜜?!?p> “一一呀,你三叔公侄子的表姐的堂弟的大表舅離了又娶媳婦了,問你是否帶上男朋友一起回來喝喜酒?”
“我男朋友和他前妻的男閨蜜私奔了,我沒心情。”
“一一呀,你三叔公侄子的表姐的堂弟的大表舅娶的第三個媳婦剛生了個胖娃娃,他媳婦生娃住院隔壁床的那個孕婦說和老公就要離了,那老公可帥了,又有車又有房,問你是否回來喝滿月酒順便和那老公交交朋友?”
“我對他老婆感興趣一點,娶回來娃都有了一步到位,滿足你抱孫子的愿望。”
“一一呀,你三叔公侄子的表姐的堂弟的大表舅現(xiàn)在單身了,聽說他第三個媳婦和隔壁床那個老公好上了,你要不要回來看看和大表舅合不合眼緣?”
“嘟嘟嘟嘟——”
往事歷歷在目,凌一一不覺直打了個哆嗦,繼續(xù)由著魏素媛發(fā)泄著積壓多時的真意與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