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炎熱,蝴蝶崖下的一間茶館。
杜靈兒搖晃著杯中的茶,時不時地抬頭打量四周。他背上背著個東西,用麻布包著,看不出是什么。茶桌上擺著雀舌劍。他似乎仔細打扮過了——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塵不染;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用一條白帶系著;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的;很顯然他也洗了澡,總之他從未如此正式過。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喝茶的人絡(luò)繹不絕。每來一個人杜靈兒都會偷瞄一眼,不過很顯然,這些人都不是他要等的人。因為他總失望地收回來目光。
當他喝到第七壺茶時,茶館里來了一個人。此人有些老了,頭發(fā)開始枯黃。不過穿著很講究,一身灰色錦衣,頭戴金冠。不過最顯眼的還是左手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
這等裝扮的江湖上只有一人——風三郎!
杜靈兒一口喝光杯中茶,左手已緊緊地握在了雀舌劍劍柄上。
很顯然,他等的人到了。
“前輩,”杜靈兒沒有抬頭,可風三郎已知道是這少年是在跟他說話了。
風三郎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條路邊的野狗一樣輕蔑。不過風三郎還是擠出了一絲笑容,還坐到了他的對面。
杜靈兒倒了一杯茶,輕輕滑到風三郎的跟前。他沒有喝,瞪著眼前的少年,臉上乏出一絲不悅。
“冒昧地問一句,我們認識嗎?”
“我從不請不認識的人喝茶,”杜靈兒一口喝光杯中茶,很快地放下茶杯。
“我交友廣袤天下,恕我不能想起閣下了,還請言明?!?p> “朋友,”杜靈兒冷笑,“莫非你只有朋友?”
“什么意思?”風三郎眉頭皺在一起形成一條鴻溝,渾濁不堪的眼閃過一道光輝,像深夜的鬼火。
“難道前輩就沒有敵人?”杜靈兒瞪著他。
風三郎盯著雀舌劍,“我知道你是誰了——杜靈兒,杜月之子杜靈兒?!?p> “為了無邪劍你殺死了家父?!?p> “不,杜月不是我殺的?!?p> “風三郎何時成了縮頭烏龜,敢做不敢認?!?p> “杜月是自殺的?!?p> “可那也是被你們給逼死的?!?p> “就算是吧,聽說你練成了冰火兩重天,還重鑄了無邪?!?p>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有了點小成就就自以為了不得了,下山去吧,我不想聞名天下的杜家絕后。”
***
天山,有風。
“我要走了,”似水盯著天上的雪,眼中晃動著復(fù)雜的神情。
一個人的心情總會在眼里演繹,天上的雪不忍直視,挪開目光。
“去哪里?”他明知道還是問出了口,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圣天門。”
“南飛雁不會原諒你的,”雪晴看著遠處白茫茫的一片。天山的雪停了,一片白茫茫。
“圣天門正值生死存亡之際,而今天門四使只剩下我了,我不得不回去?!?p> 這是似水的命——一天是鬼使一輩子都是鬼使。
“接下來你們有什么打算?”
天上的雪將雪揉成球拋向遠處,砸在雪地上,雪漬濺起。
“報仇,”天上的雪說得很隨意,像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
“為誰?”似水問出的時候連她自己也感到震驚,因為這本與自己無關(guān)。
天上的雪又扔了一個雪球,這次扔得很遠,只見雪晴在雪地里滾了兩下。
“為我自己,無花前輩為了救我付出了生命,這個仇我不能不報。我答應(yīng)過他要救出無柯大師的,這點不能不做。竹林害死了我?guī)煾稻乒?,這個仇也不能不報......”
有些事很難,但不得不做。
復(fù)仇的事跡早已在江湖中譜寫成了史詩。
有仇不報非君子似乎已是早已公認的真理了。
天上的雪當然是真君子,所以他必須要報仇。
“可是蝴蝶門是江湖中最強盛的門派,千百年來還沒有一個英雄敢孤身闖蕩蝴蝶門?!?p> “那是從前,”天上的雪手中的雪球已經(jīng)捏得很結(jié)實了,可他還在不停地捏,似乎想把它捏得像石頭一樣堅硬。
沉默良久。
“雪兄,雪晴妹妹珍重,”似水深深彎下腰,做出圣天門最高告別禮儀。
“珍重......”
***
蝴蝶崖下的一間茶館。
雀舌劍出鞘,犀利如蛇,招招奪命。
可是這奪命的劍招招都落了空,風三郎還未拔劍。
“怎么可能?”杜靈兒不可思議地瞧著風三郎,“我居然看不見你的速度。”
確實如此,風三郎躲過殺招的時候已經(jīng)挪動了身子,但是杜靈兒卻沒有瞧出一絲端倪。
“使出你的殺招吧,不然你就沒有機會殺我了?!?p> 多么驕傲的風三郎啊,他完全可以在杜靈兒使出冰火兩重天之前殺死他。但是他并沒有那么做。他想看看傳說中加上杜靈兒只有三人練成過的冰火兩重天究竟是樣子的。
杜靈兒身子一抖,背上的麻布粉碎,露出紅光四溢的無邪。無邪握在手里,氣勢倏地陡增。
一股紅色的氣流涌上他握劍的手臂,杜靈兒眼睛變得通紅。身體似乎有些不太適應(yīng),臉變得扭曲起來。
風三郎知道這是個機會,他若出手一擊得手,可是他內(nèi)心的好奇又一次戰(zhàn)勝了除患的欲望。
無邪劍緩緩變得安靜了,連橫在無邪中央赤紅色的像有生命一樣流動的液體也變得安靜了。
杜靈兒臉色慢慢恢復(fù),眼睛卻依舊赤紅。
風三郎倏地感到了一股強大的殺氣,立在茶桌邊的銹劍像被吸住了似地落入風三郎手里。
茶館里一眾人早已像驚弓之鳥,逃了。老板蹲在角落,噤若寒蟬。
杜靈兒從懷里掏出十幾片金葉子,“我買下你的茶館,拿著錢滾出去?!崩习逑駰l狗一樣爬過來慌慌張張拿著錢躥了出去。
“為什么買下酒館?”
“因為我從不欠別人的債?!?p> “我明白了,打斗必然會損壞東西,而你怕死在我劍下之后,我一走了之,對老實本分的茶館老板不管不顧?”
“不,我怕你殺了他?!?p> “哈哈哈,真有意思?!?p> ***
只見一道紅光從茶館里溢出,片刻間紅光變強了,少頃,轟地一聲茶館碎裂成廢墟。這時廢墟里的紅光漸漸暗淡了下去。
等一切塵埃落地之后,廢墟中突兀地站著倆人。
杜靈兒周身已被劍氣撕劃出道道傷痕,血流過手臂劃過無邪劍身時,倏地消失,像被吸食了一般。
風三郎披頭散發(fā),手中的銹劍只剩下劍柄緊握在手心,華麗的錦衣已殘破不堪,顯得很滑稽。
“你已經(jīng)絲毫沒有力氣了,”風三郎指著杜靈兒,因為說得太猛狂咳起來。
“老東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杜靈兒向前走了一步,踉蹌了腳步,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
“無邪劍果然是世間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它似乎已經(jīng)認你做了主人,所以無論如何,今天你必須死。”
“你也必須死......”
突然街道上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聞聲望去,夢筱蝶騎著一匹白色馬兒向這邊疾馳而來,身后跟著十幾個小嘍啰。
眼見前邊的情形,夢筱蝶滾下馬鞍大喊叫聲“父親”。風三郎見狀仰天大笑三聲,而后瞪著杜靈兒,“看來你我之間老天選擇要我活?!?p> “筱蝶,你來得正好,殺了我他?!?p> 嗖地一聲長劍出鞘,夢筱蝶眉宇間閃過一絲懼色。她見過他出手,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
“你他媽敢過來,我就用無邪劍刺穿你的心窩?!倍澎`兒說得很小聲,但是聽在夢筱蝶的耳里就像一記悶雷。她看了看身后的小嘍啰,“你們給我上,誰殺了他,我賞一千兩黃金。”
小嘍啰們面面相覷,臉色一橫抽劍向前殺去。
就在小嘍啰們快接近杜靈兒的時候無邪劍發(fā)出一道紅光,只一瞬間紅光便消失了。
少頃,小嘍啰猛地倒下。身上沒有傷痕,七竅也沒有流血。
夢筱蝶退了三步。
“沒用的東西,那只不過是點微末的劍氣罷了,他根本殺不了現(xiàn)在的你。”風三郎臉色紫黑,對眼前的局勢擔憂極了。
方才那道劍氣確實使他大驚,因為劍氣不是來自于杜靈兒的意念,而是來自于無邪本身。
殘破的茶桌上,一個灰色的茶壺,壺角已碎去了一半。杜靈兒瞥了一眼,左手撐在茶桌邊緣,右手提起茶壺仰起脖子猛地往脖子里倒茶。風三郎使了一個眼神,夢筱蝶心領(lǐng)神會,腳尖輕點地飛身躍起,一柄長劍刺破虛空直指杜靈兒的咽喉。
無邪猛地顫了顫,杜靈兒輕輕揮出一劍,他也只能輕輕揮出一劍,因為他的力氣都已耗盡。
眼見不妙,夢筱蝶緊忙退了回去,硬生生擋下仰面而來的劍氣。不費吹灰之力,劍氣便消散了。夢筱蝶頓時精神抖擻,她堅信他已是強弩之末。
夢筱蝶迎面奔過去,身影在接近杜靈兒之時倏地消失。杜靈兒如芒在背,猛地回頭,只見一柄犀利的長劍如毒蛇般已刺了過來。
長劍已避無可避。
杜靈兒的咽喉近在咫尺。
突然一陣風拂過眾人的臉,風三郎臉色頓變,猛地往回走。
只見夢筱蝶猛地飛出了十丈遠,吐出一口濃血,不可思議地盯著擊飛她的人。“天上的雪,”她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仿佛累積了三輩子的恨意化為語氣將眼前的敵人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