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忘憂酒館。
自風三郎走后忘憂酒館歇業(yè)了將近半年。
天上的雪矗立在寫著“忘憂酒館”木牌的下面,一雙目光渾濁不堪,像細雨蒙蒙的清晨。酒館里走出一位中年女子,斑馬色的長裙襯得她妖嬈無比,擠出一絲經(jīng)過了長期訓練的微笑,用一種讓所有男人聽了都不會感到厭煩的語調(diào)吐出,“二位公子何不進來小酌兩杯......”
杜靈兒推了一把天上的雪,“不是想喝酒嗎,就這兒吧,別處未必有如此美妙的尤物。”
沒有一個男人不為美色所動,即便高傲如杜靈兒。
天上的雪沒有看杜靈兒,直徑走了進去,在靠近窗邊的桌子上坐下。
忘憂酒館還是以前的忘憂酒館,只是喝酒的人不再是從前的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天上的雪喃喃自語。
杜靈兒輕笑,“兩壇燒刀子?!?p> 老板娘抬著酒扭著大屁股走過來,將酒壇重重地砸在酒桌上。
她不但沒有走,而且還坐在了桌邊長凳上。
事實上,今夜的忘憂酒館只有兩位酒客。
“不請我喝一杯嗎?”老板娘盯著天上的雪瞧,這時她笑了,笑得很真。
“當然,”天上的雪倒了三杯酒,“出賣自己的往往是朋友,陌生的人豈非是最無害的。”
仰起脖子,一杯咕咚一聲下肚了。
“小女子三娘,”她喝光杯中酒。
“三娘,”天上的雪咯咯地笑,似在嘲諷。
三娘有些不悅,“三娘是個粗人,打小家貧沒讀過什么書,就連名字也是那般的俗氣,見笑了......”
世上的事有時就是那么的巧,像刻意安排了似的。但天上的雪知道這絕非刻意所為。
“我笑并不是因為你的名字俗氣,而是覺得好笑?!?p> “好笑?”
“簡直好笑極了。”
三娘似乎意會到了天上的雪所說的好笑,“公子定是來過本酒館,在一年以前。據(jù)說前館主叫‘三郎’?!?p> 杜靈兒點點頭,這才明了他倆所說為何。
“還聽說他是蝴蝶門新任掌門,我就是看上他的這點名聲這才用了所有的積蓄盤下這間酒館的,”三娘憤憤道,“可是誰曾想,他居然是個聲名狼藉的偽君子,他在江湖上的劣跡是一件接一件啊,相應的這酒館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冷清了。”
天上的雪又喝了一杯。
“這年頭莫說是女子,就連平常的男人開間酒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倍澎`兒搖晃著杯中酒,沒有喝,“這里是竹葉山莊的地界,我猜三娘與竹葉山莊交情匪淺?!?p> 三娘輕笑,“我有位表哥在竹葉山莊里做事,托他的福呢,不至于上街要飯?!?p> “看這身行頭,”三娘隨意瞥了一眼他倆的家伙,“二位也是走江湖的?”
杜靈兒喝了一口酒,“可以這么說吧?!?p> “看二位的年紀比我小,我便倚老賣老一回,”三娘放下酒杯,“打打殺殺的事情我見得多了,江湖還不完的是人情債,報不完的是仇,越陷越深沒個盡頭。何不早些抽身,落得個耳根清凈。”
“若是似你所說的那般簡單就好了,”天上的雪又喝了一杯,“有些人從出生那天起已身在江湖,逃不掉的?!?p> 三娘的笑消失了。
“這酒很好喝,”天上的雪起身,隨意在酒桌上扔下多余酒錢的錢扭身向外走去。
“后會有期,”杜靈兒不好意思地擠出一絲笑容。
追了出去,“雪兄,等等我......”
夜晚的永寧街人聲寂靜,只有幾家酒肆還亮著燈。生意冷清,顯得灰色燈光下的酒客、小二也很頹廢。
***
清晨,鳳雛山,地下屋。
“考慮得怎么樣了?”
鬼王昭倚靠在椅子上,饒有興趣地瞧著趴在地上的南飛雁。
南飛雁緩緩抬頭,她的臉已經(jīng)很臟了,頭發(fā)撒亂,身上的高貴氣息蕩然無存。
“若是你以為肉體的折磨會讓我屈服的話,那你就打錯了算盤,”她說得鏗鏘有力,盡管她已經(jīng)很虛弱了。她碎了一口,“見鬼去吧,你們這些骯臟的臭蟲,永世見不得光的臭蟲。”
“我為你著想,”鬼王昭從椅子上暴跳起來,“你居然咒我。”
“圣天門最黑暗的時代過去了,沒有我他們照樣有所作為,等著瞧吧,他們會把我從這骯臟的地獄里救出,重見光明?!?p> 鬼王昭一把將她拽起來,湊近她,熱氣呼在她臉上,“呵呵呵......就憑那些個沒用的廢物,就憑......呵呵呵......我是個較真的人,原本念在往日的交情,嚇唬嚇唬就會把你放了,但是現(xiàn)在我改變了注意,我倒真想看看那些個廢物是如何從我手中把你弄出去的。”
“我記得你小的時候經(jīng)常尿褲子,”南飛雁瞪著他,“尿褲子之后還哭天喊地,注定了,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你還是你,依舊是那個尿褲子的夕昭?!?p> 夕昭——鬼王昭的本名。
“你知道嗎?你犯了個錯。”
“什么錯?”
“你不該招惹我,我的心胸狹隘得很,經(jīng)不起嘲諷。”
“哈哈哈......惱羞成怒了,哈哈哈......”
一把推開,身后的椅子咣當響,南飛雁卷縮在地上。少頃,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眼似毒蛇般兇狠。
“夕昭,你最好弄死我,不然今日的恥辱他日十倍奉還?!?p> “死是件多么簡單的事啊,”鬼王昭冷冷地說,“我還要讓你親眼看著我是如何覆滅圣天門的,哦,對了,還有那些來搭救你的人......你放心,我會放出消息給他們,你就拭目以待吧,哈哈哈......”
“得意吧,如今的江湖與以往不同了,天上的雪繼承了鬼劍訣,杜靈兒身上也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怪事?!?p> 鬼王昭有些不悅,一腳踩碎身旁的椅子,“我知道圣天門中出了位人盡可夫的蕩婦——似水鬼使。她恬不知恥地勾當上了天上的雪,不過最有意思的是,據(jù)說她是如今江湖上的‘神算子’,半點功夫不會,靠著無雙的智慧坐上了圣天門的四使之一?!?p> “似乎你有些不服氣?!?p> “‘神算子’,她也配。不過天上的雪確是一把好劍,這把劍誰用還未可知,你似乎太過天真了些?!?p> “這點我再自信不過,別忘了他可是劍癡的唯一傳人。”南飛雁倚靠在墻壁上,臉上露出神采。
“劍癡的傳人又如何,說到底還是肉體凡胎、凡夫俗子,他想做的我都能幫他實現(xiàn),而你一個階下囚卻不能,這是最重要的一點?!?p> “你的眼中只有利益,早已經(jīng)忘記了道義。”
“好,好,好,咱們拭目以待——天上的雪是選擇我的利益還是你的道義!”
這是一場利益與道義之爭。
世人總在這二者之間徘徊,很難取舍。
這豈非就是人性。
像萬物的兩面——黑暗與光明,美麗與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