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啦,溫體仁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們不能得罪了這位大佬,他現在必定是北上進京去,我們南下去收拾狐妖白小茹,正好錯開,將來對溫體仁也有個過得去的搪塞?!蓖鯓惚疽鈸项^,奈何抓了把頭盔道,眼下最要緊是遠離黨爭事非之地,作崇禎的臣子是出了名的兇險,這位昏君殺大臣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且早有殺他的心思,眼下只有依附于根深蒂固又十分護短的東林黨,能叫崇禎心懷忌憚,若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背叛東林黨,讓大明朝廷上下一心要來收拾他,任憑神甲營再能打也要死路一條,這才叫自尋死路。
“和南面的狐妖賊軍交手還得從長計議啊,我們人數太少了,聽說賊軍聚眾二十余萬,就算瀝掉老弱,精兵過五萬那也很不好惹啊?!绷植d還聽說白小茹會下瘟毒惡咒,十分可怖駭人,只是墨家的青霉素似乎可以克制這種惡毒咒法,念及此倒也稍微安心了些。
“烏合之眾啊,我們連左良玉的薊州新練都能輕易擊破,區(qū)區(qū)一支賊軍而已,還能比正經官軍更難對付嗎?!蓖鯓悴灰詾槿坏剌p蔑道。
“大人此言差矣,上回那是官軍出城與我決戰(zhàn),才能一鼓而勝之,絕無復有如此好事啊?!绷植d道。
“是啊。”王樸一下子冷靜了,神甲營火器犀利,猛于野戰(zhàn),但這股賊軍若是依據堅城死守,似當年平定下山虎許宏杰那一役,不免倍感棘手,便問道:“那怎么辦才好呢?!?p> “可先行遣人去勸降賊軍?!崩畈d進言道。
“不妥,賊軍向來不守信,降而復叛只怕連累徐部黨?!蓖鯓氵B連搖頭道,一個武將肯定沒有詔安之權,只能扯后臺徐光啟的旗號,歷史上詔安賊軍的大臣都沒好下場,此路不通也。
“既不勸降,只好強攻。”林昌興帶有疑問的語氣,嘆道,他是十分不看好此次作戰(zhàn),心下不免聯(lián)想,當年宋江平方臘,兩敗俱傷,而后卻是便宜了朝中奸臣。
“強攻也不是好法子,我們憑什么要為皇帝火中取栗?!蓖鯓阋琅f不以為然道。
“那么,請大人明示。”林昌興似乎松了口氣。
王樸來回踱步幾趟,忽而猛回頭道:“顧環(huán)宸與我若即若離,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們和士大夫根本不是一個路數,合作中有所保留,都各有心思,身為武將只好自顧去走邪路?!?p> 林昌興和劉一山互視一眼,齊聲問道:“何為邪路?!?p> “還能是什么,養(yǎng)寇自重嘛?!蓖鯓阈Φ溃骸敖藗€屁賊,我們派人去和賊寇打了商量?!?p> “就跟楊萬春一樣嗎?!眲⒁簧侥樕曰髥柕馈?p> “楊萬春是條好狗,現在大人的意思是養(yǎng)一頭惡狼,然而此法有一點,不太容易?!绷植d道。
“賊人首領還是個女人,我們先給她來個下馬威,再說?!蓖鯓阊鄯壕?,冷笑道:“全軍快速南下,遠程奔襲,奇襲香河?!?p> 晚霞斜映,通往縣城的土路上,一隊人馬徐徐經過林蔭石橋,首尾達里許,聲威俞百余人。
狄四卷曲在竹籠子里,虧他是個長年累月的耕畜,一身腱子肉兀顯體魄強健,大腿上的傷未有破傷風,似不致命。
“幾位鎮(zhèn)國將軍府的大老爺,你們行行好,放了,放了我娘子兒吧,他們沒有干系?!币宦飞?,狄四猶自不停歇求情。
“嘿嘿,你還廢話,吃鞭子不夠是吧,等到了縣里,先給你過一遍刑具,就老實了?!蹦昙o才二十出頭的小頭目,臉上一條疤痕從眼角繞過耳后,他冷笑道。
“聽說開封祁縣鬧蝗災,他婆娘又瘋了,居然能活到今天?!蹦昙o稍長的一個長工,他有一點腿病,姓氏名字不常有人提及,只得了諢號余老歪,只因模樣還算周正,又為人活絡,才成為府上得用的長工,人前倒還有些臉面。
“到如今他還護著婆娘?!蹦觊L一些的老長工早已不忍,適時道。
“這家伙早晚會投賊?!钡栋绦☆^目不以為然道:“祁縣逃出來,不去江南逃荒,卻往北走,十有八九是去投香河賊軍的。”
狄四欲言辯解,但瞧見旁人的不愉神色,終究還是識相的閉了口,只苦若霜茄,喪氣道:“死就死吧,反正也就這樣了,還能咋地了?!?p> “哎,這就對了,亂世人不如盛世狗,誰叫你生在亂世,來了就別想多余,乖乖去衙門挨那一刀,死了拉倒罷了,嘿嘿?!毙☆^目卻是益發(fā)得意道。
“不對,前面那是什么東西。”余老歪忽而攀上馬車的前側一角,手搭車夫的肩,長身立起來遙指前方,他的病腿不能受力,只見他在車上擺出一個彎月形的怪姿,身子搖搖欲墜,車夫好意,使勁拽韁繩控車緩行。
“有啥,沒有啊?!北娙硕忌扉L脖子,卻是摸不著頭腦。
江面上霧氣蒙蒙,若有埋伏可不得了,小頭目蹙眉呼喚道:“你們都跟我來?!?p> 橋頭正有一小亭子,他帶了幾個得力的手下去亭子下,搭把手翻身上了亭蓋,小頭目站亭子頂蓋朝江邊遙望,密林深處,水霧之間似有一尖角,正疑惑這條路他是熟的,往日哪有這東西,忽而風吹霧薄些許,那尖頭顯出了原形,卻是一座木搭的高臺架子,他心里打了個突,疑道:“那莫不是瞭望臺?!钡僖幌?,這座橋是通向縣城的必經之道,此處有駐防的官軍本也尋常,倒無需大驚小怪。
從亭子上下來后,沒走幾步,又忍不住的嘀咕,若為官軍的營壘,豈止這般簡陋呢,縣城里可不缺使喚用的民夫啊。
“鳥,沒鳥叫?!庇植叫屑s十息,他猛抬頭,脫口而出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入秋的季節(jié),果子正熟,這河邊的林子本該雀鳥繁育,如今靜悄悄,莫非林中藏有埋伏,念及此,一顆汗從耳邊流下,一時間只聽心口劇跳,噗通噗通作響。
只木然呆立數息,河邊遠處林中就起騷動,須臾間動靜俞加紛紛。
“陳頭,不對,咱們快撤吧?!边@下左右余眾均覺出有異。
“哼,他娘的,操起家伙,與賊寇拼命啊。”此刻已然逃之不及,小頭目自度會水,心說萬一賊兵勢大,抵擋不住還可以跳水,順著河流漂到下游,賊人志在車上糧米,應該不會窮追不饒,倒不用太慌張。
奈何他手底下這二百人大約多為佃農長工,寡數無幾的莊丁護院常欺凌弱小而已,卻疏于打熬勇力,如今聽他吼了一句和賊兵拼命,各人誰也不傻,哪敢留下作死。當即就有人怪叫從橋上跳下去,這又讓長工們陷入恐慌,橋面眾烏合頓時亂作一團。
小頭目心說好歹自救一場,回去才好和主子交待,他是家生子,離了將軍府可無處容身,正指使周圍手下欲在橋頭一邊聚攏馬車,竭力圍起一堵盾墻,只聽后面噗通噗通跳河聲不斷,回頭一看,卻是后頭同行的金家人也很不堪用,已然崩了。
“咻咻咻,噗噠噗噠噗噠”十幾支箭落了下來,有些更是釘在不遠車棚上,箭尾白羽爍然晃動,牽心驚魄。
“娘的,這?!毙☆^目一眼就瞅出這些箭羽不同尋常,箭簇呈灰白色,疑精鋼打造,可知來犯之敵絕非尋常的鄉(xiāng)野小賊。“不管了,先逃了再說吧?!鳖D時就心生怯意,只說此時不當機立斷跳河逃遁,待賊人殺到跟前,那時再逃恐也不及,免不得為弓箭射死在河里。
“陳阿冬,你快護著我,護著你家的小姐,一起突圍出去,回頭給你賞錢,你要多少都好說。”身后一個婦人的呼喚聲傳來。
小頭目聞言一愣,回頭就見那輛飾物最講究的馬車上,車廂后門已開了半扇,探出一位華服的小眼老嫗,她滿眼驚疑,急切中渾然不覺頭上的金簪刮著車廂門框,歪斜松垮,乃至鬢發(fā)垂散掩了眼,這才急甩手去撩開。
“外主子,要不咱跳下橋,游遠一些,興許能掙條性命?!毙☆^目這才醒起,車馬中還有兩位主子適時同行,心里琢磨,丟了他們自個回去,只恐老爺不饒啊。
“啊,跳河,你們人不少,還能擋不住幾個賊人嗎,水,我哪里能游水呀。”老嫗滿腦子迷惑,怎的這就要逃命嗎,剛剛還笑說,進縣城就去給侄女買芙蓉糕來著。自從賊軍現形,她還一邊凝神去聽外頭動靜,一邊給侄女小雀兒打趣,小賊哪里來的膽氣,居然敢與咱家作對,鎮(zhèn)國將軍府的家丁是何等勇武冠絕,在這片地界誰人不知,誰人敢惹,平時只要聽了是將軍府的人,無不嚇尿褲子。不料后面的動靜漸漸不太對勁了,就有許許多多人跳下水去,她開門出來一看就見一地狼藉,似乎情勢糟糕的樣兒。
又是一陣箭羽落下來,箭支拋線似乎更平了一些,其中有一支離身寸許,勁風掠耳,銳音破空。
“賊人有強弓,我也是盡了力,不好耽誤了,快走吧。”小頭目急火攻心,已是顧不得身份講究,沖到馬車跟前,一把將小眼老嫗從車上拽了下來,他又去尋車里那個小姐,這是老爺夫人的寶貝啊,念及此,不顧兩位主子的驚叫,撲到車內抱起花容失色的小姐就徑直往橋欄疾走。
小眼老嫗急了眼,死死拽著小頭目的衣角,但她一個婦人終究力弱,顛顛撞撞被帶了過去,嘴里猶自嚷嚷:“大膽小賊,你是吃了誰給的膽兒,朱家血脈也敢不敬,不怕凌遲嗎?!?p> 眼見這個老嫗如此拎不清,一番渾話倒是嚇了小姐臉色發(fā)白,不需多做權衡,他一腳踹翻小眼老嫗,心里卻是清明,他只需救走老爺夫人的心肝寶寶,便是大功一件,復又何求,這老嫗不能水,身子又沉,帶上這個累贅徒增兇險,遠不及單救小姐來的合算。
“呀啊?!毙∪竷簭臉蛎婷腿幌聣嫞唤饨谐雎?,須臾片刻只覺全身一涼,浸入水中,仰頭只見老嬸子正從橋面俯視下來,那兩眼無神,身子屢次前傾,作勢欲往下跳,都難抑懼意縮了回去。
跳下河的人愈多,他們都看到小雀兒,心知這位小姐性命貴重,紛紛合攏過來,圍成了一團,眾星捧月一般將小雀兒置于中處,眾人合力撐起了她的小身子,便就此隨著水流漸漂遠。
小眼老嫗眼中盡是迸溢嫉妒,轉頭間看到了余老歪,小眼老嫗掃了一眼余老歪手里的弓箭,這把弓不算多么精良,卻是正經從府庫里取出,看形制是官軍用的步弓,而非尋常民戶自制的獵弓,官造的兵器當然不是隨便授于雜人,這個瘸腿的老漢必是個能射手無疑。
小眼老嫗手指橋下,對余老歪慪氣道:“你想要活命不,留住她,留住了她,咱便可活命?!?p> 余老歪聞言一愣,賊軍已然逼近,但他并不心慌,只因賊軍剛才攢射了幾輪箭雨,箭鏃雖用好料,卻準頭奇差,可知賊軍不多善射之人。他遂得了念想,憑一身自小練就的卓絕弓技,在賊軍當中謀一條活路倒也不難。
“她是你侄女嘛,放她走就是了?!庇嗬贤崂湫Φ馈?p> “賊人來了,你就跟他們說,這小姐,可以找鎮(zhèn)國將軍府要到錢,她值錢吶,值,值一千兩銀子,不止,五千,整五千兩,府里面的事就我熟,我可以幫他們拿到錢,可不能殺我,不能?!毙⊙劾蠇炂埔襞鸬馈?p> “唔,你別帶上我,我家人可還在府上?!庇嗬贤犷H得府上老爺器重,早前說了一房妻室安置于府內。
“哼,哼?!毙⊙劾蠇灡贿@話噎著直喘粗氣,這瘟貨莫不是一心求死,怎的油米不進呢,她心知自己這個身份是藏不住的,而賊軍殺富戶向來絕不留情,若不能以浩利說動賊人,她就兇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