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望希:
下雪了天上的殘月也在為爺爺哭泣嗎?
我坐在老家的一個房間,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小山包,那里立著爺爺小小的墳。爺爺終是撒手人寰了,沒能撐過這個冬天。
新年過的很沉重,因為家里的債還沒還清,聞著鄰居的美味佳肴,聽著遠方天空轟鳴的煙花,看其他家小孩的紅包,心里總是很疼,可見到父母頭上零散的白絲,我不可能說出來一句“我想要...”
我握著手中僅剩拇指之長的鉛筆,嘗試畫點什么來緩解堆積在心頭的痛苦,可是,我做不到。
放下筆,我趴在桌子上無力的抽泣起來。耳朵仿佛還聽見父親沉重的嘆息與母親數(shù)著還欠哪家的多少錢。
洛望希啊洛望希,你名里有一個希望,可手中卻一點希望都沒有啊!
一月過,二月,開學(xué)了。
校道被春雨淋過,這一塊那一塊地濕著,滿地的枯葉還沒被打掃,我細細地看,細細地看,想從中找一片完整的,哪怕是濕了的枯葉來給自己做生日禮物。
可是。
只有殘枝爛葉。
我很想哭,可我還希望能保住自己最后的一點自尊心,周圍的同學(xué)都嘻嘻哈哈的,我也不好哭泣而顯得自己很另類,便快步走去,強顏歡笑地過了一天。
見到葉想夢時,他沒有我意料中的那樣頹然不堪,相反,他好像很開心,和其他人有說有笑的,還和我打過幾個招呼,只是沒再提小說和插畫,難道他忘記了。
他不說,我也不好意思再用寒假期間畫的幾幅的低品質(zhì)的插畫去和他換錢。
開學(xué)典禮之后,就能回家了,所以下午學(xué)生是自由的。
走到校門口時,他叫做了我。
“洛望希,下午有空嗎?”
他笑得很隨意,像重遇故友一般。但他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安。
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很好?!比~想夢走到我身旁,道:“用你一點時間,去個地方吧。”
“哪里?”
“秘密?!?p> 他的笑容中出現(xiàn)了一絲邪氣,令人捉摸不透。
我跟著他坐上了往郊區(qū)去的公交車。在車上,我們都沒什么交流,因為他總是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可能是家中的事常??M繞在我心中,此時,又有難得的時間可以去不想所有的事,發(fā)呆了幾分鐘,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他叫醒了。
“昨晚沒睡好?”
他還是那樣笑著。
我迷迷糊糊的問了一句:“到了?”
“差不多?!?p> 他站了起來,走到下車那等著。我看向窗外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郊區(qū)了,只不過一片接一遍的工業(yè)園讓郊區(qū)顯得不太荒涼。
“到了,下車吧?!?p> 我跟著他下車,經(jīng)過一片工業(yè)園后,就到了一個叫A區(qū)的居民區(qū),還用東道主的語氣,說道:“餓了嗎?”
雖然我確實餓了,但他這一句,卻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我沒餓。
我低下頭,小聲說了一句:“不餓?!?p> 葉想夢去卻像沒聽到一樣,笑道:“哇,沒想到那家小吃店還在,走,我們?nèi)タ纯?。?p> 因為人生地不熟,我怕走丟了,只好隨著他走去那小吃店。
小吃店不大,此時生意也有些冷清,但不影響食物的香味從中飄出,一層又一層的包子籠格在熱水的蒸汽中沐浴著,最頂?shù)囊粚樱瑪?shù)個白花花的包子對我投出魅惑的姿態(tài),不斷刺激著我的味蕾。
于是我不禁吞了口唾液,被他瞧見后,頓時大窘。
“你還要減肥嗎?”他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讓你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作為東道主,總不能讓客人餓著吧。老板,來兩份豆沙包!”
豆沙包?豆沙包!
我已經(jīng)忘卻了這種東西的味道,這是多么可悲啊。我自嘲地笑了笑。
他以為我是開心的笑,接過包子后給了我一份,給了錢便對我說:“走吧,接下來才是今天帶你來這的目的。”
今天有些陰云,太陽被緊緊遮住了,使大地有些昏暗,不過也好,使空氣少了幾分燥熱,風(fēng)也是很給面子,拂面的風(fēng)很是舒適。
他帶我走進了一片草地,不過他有些詫異。
“沒想到這片草地又對居民開放了?!?p> 不遠處,幾個孩子和婦女們在草地上有說有笑地玩著。他將書包放上,很隨意地躺到了草地上,吃起豆沙包來。
“坐啊。”
我有些發(fā)愣,這一舉動是什么意思。
他見我不想坐,獨自吃完包子后,瞇起眼來,像是在小盹。
過了一會兒,我急了,問:“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嗎?”
他沒回答,像是睡著了。
又過了片刻,他才閉著眼,說:“沒事就不能找你?”
“你是在浪費時間?!?p> 我有些后悔跟他來了,此時,父母還在等我回去呢。
“天氣很好啊?!?p> “送我回去吧?!?p> “風(fēng)也不錯。”
“你在說什么??!”
我急道。
他睜開了眼,看著天。
“你還記得小時候有過什么夢想嗎?”
“?。俊?p> 他自言自語起來。
“小學(xué)時,我就和一個人在這里玩過,從幼稚到成長,再到像個小大人一樣討論未來,最后又變回小孩,打了一架,三年轉(zhuǎn)眼而過,如今我又躺在這,卻少了個人,不過有多了個人?!?p> 他笑了下,轉(zhuǎn)頭看著我。
“你覺得自己的命運還在自己手中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
爺爺,父母,家庭,錢財,未來。
這些詞從我腦中飛過,我認為,這是人或物,是命運之一,但,我都沒抓住過。
“你覺得,小草的命運在自己手中嗎?”
他很隨意地拔起了一株小草,我仿佛能聽到,無論是他手中的小草,還是被他壓在身下的小草,都在抱怨著,哭訴著,但那無濟于事。我覺得,我和這些小草一樣,命運都不曾在自己手中,所以很悲傷。
我低下頭,看著地面不說話。
“你希望未來做一個插畫家嗎?”
“不,我對未來不抱希望?!蔽叶自诓莸孛媲埃∠鄳z地撫摸起小草來,我們是多么軟弱無能啊,剛破土而出時,都說要與樹比高,與石比堅,熬過暴雨,抵過狂風(fēng)一日復(fù)一日的努力,最后才發(fā)現(xiàn)命運說:“你是小草,就不要妄同與樹比高,與石比堅了!”,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在命運這個判官面前判下了無用功的定義。
我這么想著,不禁小聲哭泣起來.
“你希望未來做一個插畫家嗎?”
“不!”我大聲吼道:“你不是知道了嗎?我的家庭情況并不如一個平常人家,父母頭發(fā)已經(jīng)出現(xiàn)銀絲,年邁的神態(tài)過早地出現(xiàn)在他們的臉上了,而且,他們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很害怕,什么時候他們會像老爺爺一樣,不待春天到來時,便會撒手人....唔”
我含著淚,正在歇斯底里地發(fā)泄著,嘴卻突然被一只溫?zé)岬氖治孀×恕?p> “笨蛋,哪有這樣說自己父母的?!?p> 葉想夢用嗔怪的語氣對我說道:“我知道你家里困難,但你不愿說出來,是因為你太自卑了,以至于,你本該驕傲的東西卻被自卑的布遮住了?!?p> 他語氣溫和起來。
“洛望希,你的驕傲,是什么呢?”
我搖了搖頭。
“你希望未來做一個插畫家,還是未來希望做一個插花家呢?”
“希望未來?未來希望?”我止住了一行淚,喃喃著。
他指著他先前躺過的那一片草,又抬起自己的手肘,他手肘上,布滿了小草狀的紅印。
“看,它們的反抗是如此激烈,命運不曾在它們手中,而未來卻不曾在命運手中,而希望,是它們反抗的力量。而你呢?又甘心放棄希望嗎?”
“可是.....”
他拉起我的雙手。
“你的驕傲,是雙手,是繪畫,是你這個人!”
“但我沒有筆,又怎么畫呢?”
他拿起他的書包,從中取出一套繪畫工具,遞給我。
“現(xiàn)在你有了?!?p> “我不能要!”
這一套繪畫工具一看就價格不菲。
“別急?!彼Φ溃骸斑@算是對你的投資,另外,你不也曾對我投資過嗎?”
我不記得什么時候有“對他投資”這一回事。
“還記得那張紙條嗎?”
他雖說紙條,卻拿出我曾經(jīng)賣給他的繪畫本,打開了其中的一頁。那時我第一次為他小說作插畫,畫中,一個男孩背對著另一個男孩走向遠方的城市,而另一個男孩,呆呆地看著那個男孩的背影,手中,是兩個本子,兩支筆。最引人注目的,是夾在畫本一側(cè)的,已經(jīng)泛黃了的紙條,上面寫著:
你是你,我管不了你,也沒資格管你,但是,拜托了,請帶上我那一份夢想,那一份曾經(jīng)的夢想,走下去。
那本是我特意夾上去的。
“曾經(jīng)的我因為這張紙條失落過,因為這是他的夢想,亦是我的夢想,后來丟了,但又有你的插畫給了我希望,這希望,便是你對我的投資?!?p> “其實,我絕對不是第一個投資你的人,更不會永久地投資你,可有那么一對人,給了你生命,給了你未來,給了你希望,他們對你的付出是無償?shù)?,而且遠遠超過世界上的一切的人對你的付出,現(xiàn)在,他們需要你?!?p> 他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說:“你叫洛望希,你手中沒有希望,是因為你沒有筆,現(xiàn)在你有了!你叫洛望希,你家中沒有希望,是因為你沒有希望,現(xiàn)在,你有了!”
“你愛畫畫嗎?”
我呆住了。我愛畫畫,是因為爺爺愛畫畫嗎?是因為爺爺?shù)陌准埡谀珕??是因為爺爺?shù)囊簧戆滓?,一臉莊嚴嗎?
可,不是。
我愛畫畫,是愛筆隨心動,畫隨想現(xiàn)的那在自由;我愛畫畫,是愛筆在沙沙的寧靜中,細思山水畫的熱鬧;我愛畫畫,是愛爺爺看到我的畫時,那幅欣喜與慈愛的神情!
于是,我含著淚拼命點頭,哽著喊道:“我愛!”
葉想夢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你對畫畫的愛,對親人的愛,化作希望,化作反抗命運的力量吧!對了。”
他溫?zé)岬氖州p輕地握住了我的手,有些尷尬道:“你手中不僅有希望,還有夢想,因為我堂妹不在,就將我的手也當作她的吧?!?p> “為什么?”
“因為她啊?!比~想夢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起來。
“她代表著決心!
...
當天晚上,爸媽見我這么晚才回來,都急忙地問我去哪里了。
我沒有馬上回答,看著白發(fā)已生的兩位老人,微微笑著,輕輕得抱住了媽媽,對兩個人二輕聲道。
“我是你們的望希,是這個家的希望,是你們的希望,為了你們,為了爺爺,我不會再頹廢下去,因為,我手中,緊握著夢想與決心?!?p> 父母都是一愣,隨后熱淚盈眶。、
“我們家的望希,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