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夫人那帶著淚光的雙眼也讓郝萬青陷入了回憶中,他看著抱著女嬰的郝夫人眉頭微蹙。
坊間的流言,郝大人現(xiàn)在有一子,而早些年還有一女,但卻夭折。
郝萬青無法否認(rèn),眼前年輕的大夫可能是利用的這一點,在往他們夫婦心口戳刀子。
那年輕的大夫語氣中帶著不忍與堅定:“陸八知她身體虧虛,且身邊還有男嬰需要撫養(yǎng),這幾年便會在米鄉(xiāng)附近居住。可以照顧她的身體……請郝大人原諒陸八自私,望成全?!?p> 郝萬青此時不知該如何表達(dá),他從來沒想過此次解救大楚百姓危難、性命的年輕大夫竟然真的如此年輕。更沒想到的是,他前來拜見竟然是求得將災(zāi)民遺孤繼入他的戶下。
而夫人抱著女嬰的畫面又讓他更加恍惚。
郝萬青萬分遲疑,畢竟放到任何一戶人家,將一個來路不明的嬰孩收入戶下就相當(dāng)于認(rèn)祖歸宗,這確實是很難為人的一件事,而且非常的不合常理。雖然皛梅是個女嬰,但這也是強(qiáng)人所難。
“望郝大人成全!”陸八再一次拜向了郝萬青。
“望郝大人收留此女!”陸八不起身,再次懇求道。
陸八低著頭,郝萬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郝萬青知道,他自己今天要是不答應(yīng),陸八應(yīng)該不會起來……雖然陸八的理由聽起來還是有些牽強(qiáng),但從直覺上,郝萬青覺得這是陸八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
郝大人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的夫人將嬰孩哄好,她眉眼間卸掉了平日在外的嚴(yán)肅,滿是慈愛。
郝夫人只是抱著懷里的女嬰,輕輕的拍著她,并未抬起頭與郝大人有任何的交流,仿佛這個決定只由郝大人抉擇就可以。
屋子里,年輕人彎著身子不起,婦人垂著頭不語,郝萬青似乎陷入了一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我答應(yīng)你便是。”好似過了很久,陸八聽到了郝大人的聲音。
當(dāng)年的郝大人就是輸給了夫人的淚光,如今的郝大人一回到府邸,就又看到郝夫人帶著淚光的眼睛。
如果要問,皛梅六歲那年,終于是壟毒發(fā)作時,這位郝大人有沒有后悔,那郝萬青肯定回答的是:沒有。
他當(dāng)年收養(yǎng)女嬰,不僅僅是因為這是解救萬民于病魔的大夫之所求,也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一方父母官所以就懷抱著人善之心。
這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也想他的女的,他早夭的女兒,就如同他的夫人一樣。
郝皛梅,就是他們的女兒,從不是什么皇室遺孤。
郝夫人見他回來,忙快步上前。郝即墨站在后面,只無聲的觀察著自己的雙親。
郝即墨只見母親拉住了父親的手,兩人并沒有說話。
當(dāng)天晚上,郝夫人仍是對郝即墨道:不可進(jìn)宮,一切她來做主。
郝即墨已經(jīng)意識到了是自己的妹妹出了事,他這妹妹自小就體弱……郝即墨心頭突突跳了兩下,眉頭也皺了起來,他不敢再多想下去。
又是早朝過后,還是長安宮,李公公又用那顫顫巍巍的嗓子喊了聲:“皇上?!?p> 今日郝大人已來上了早朝,只說自己昨日吃壞了,眾臣看著郝萬青那張泛著青白的臉便也都信了詞話。
皇上不免頭痛,瞄了一眼李全兒,問道:“郝夫人?”
李公公忙彎腰稱是。
“也罷,請郝夫人?!被噬舷铝藳Q心,心想早晚都要面對,早說清楚拉倒。
雖然他是天子,但他也承了郝家諸多的恩情。有的能還,有的還不了。
皇上知道自己是不適合坐上這個皇位的,他沒有強(qiáng)大的母家,更沒有世族的支持,他登基前的勢力絕大多數(shù)都是頤貴妃和二哥留下的……
可那些并不是自己的,如今他還沒有皇嗣,世家大族都對后宮主位還有未出生的太子虎視眈眈。
“臣婦拜見陛下。”郝夫人走進(jìn)長安宮,對座上的皇帝行了禮。
“給郝夫人賜座?!被噬峡粗路蛉说难劢且呀?jīng)爬上了皺紋,她雖掩飾過了,但眼下仍舊烏黑一片。
皇上心里有數(shù),那白當(dāng)家必是通了風(fēng)、報了信??梢粋€剛剛站穩(wěn)身子的帝王,連個醫(yī)館都輕易動不得……
“陛下,臣婦與您也是多年未見了。”郝夫人慈善的笑了笑。
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一步步爬上了巔峰,踏過的是血淚基石……
“夫人身體可還好?”皇帝想起了昨日那飄香樓的點心。
“看著你們……孩子們都好,我們便好?!焙路蛉酥币曋噬系难劬?。
皇上先是一愣,接著心頭又冒火,這話分明是在質(zhì)問他,可見了郝夫人臉上那帶著慈愛的神色,心里又一緊。
他突兀的想起那人臨走前的話:七弟,你并不是因為出身而不適合這皇位,而是因為你心太善。
皇上眼見著郝夫人從椅子上起了身,她站直了身子,而后緩緩的跪了下去,雙手微撐住地,頭也跟著低了下去。
這一幕,過于刺眼,皇上忍不住起了身:“你這又是何苦!”
郝夫人抬起頭,眼中劃過一道淚:“陛下……臣婦逾矩,可臣婦一直都那您當(dāng)自己的孩子看待……”
這話說的動容,皇上看著郝夫人那張帶著淚的臉,腦海里忍不住又出現(xiàn)了頤貴妃死前的病態(tài)之色。
“陛下,臣婦本不想再提那些往事……”更多的淚水從郝夫人的眼睛中溢出,她的聲音越發(fā)的顫抖。
皇上想打斷他,可心善是他身為帝王,最為致命的弱點。
“陛下,臣婦所求不多,只求可以在冬日為女兒行及笄之禮。”郝夫人穩(wěn)了穩(wěn)心神,堪堪止住眼淚,她直直的看著皇上的眼睛,“我想看著我的女兒長大,我想親手給她挽發(fā)?!?p> 皇上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
“陛下,能看到你長大,看到你的今日,我真的十分歡喜,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孩子?!焙路蛉说纳裆苁菧厝?,就如母親一般。
“我一直都希望你能來參加,參加你和長夜妹妹的及笄之禮?!焙路蛉苏f完又是一拜,“只希望陛下能了了臣婦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