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暴雨傾盆的天空剎那放晴,黑夜重新變成白天,天邊甚至出現(xiàn)一道絢麗的彩虹,令空氣都變得清新幾分。
馬車依然在以極緩慢的速度朝前方行駛,而在一片極度安靜的空間里,沒有人注意到司鳳儀暗藏在袖中的雙手顫抖不停,緊閉的雙眼也將內(nèi)心的波濤完全遮蓋,令人完全感覺不出她根本沒有辦法壓抑的情緒。
雖然那個山賊并非由她親手所殺,可畢竟是在她的面前被海常陵一劍割喉,那種場景令她至今想起仍覺膽戰(zhàn)心驚,情緒更如翻涌的波浪,完全沒有辦法平息。
生命在這個時代里的脆弱超乎了司鳳儀的想像,她想起那些被繩索串成一條的“山賊”正跟在他們的馬車后面,如同奴隸般被人用馬鞭驅(qū)趕著前進,心情便沒有辦法保持平靜。
經(jīng)歷過生命可貴,人人平等的時代后,司鳳儀怎么可能將生命視如草芥,又怎么可能在眼睜睜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殞落在自己眼前而無動于衷呢?
可這些情緒她只能深埋心底,不敢對任何人提及,畢竟她不想被人當成另類或者怪物,她只能將所有慌亂、惶然埋葬于心底,讓誰也察覺不到對她才是最安全的。
入夜之前,車隊總算進入了前面的小鎮(zhèn),可遠遠就看見鎮(zhèn)子門口被層層的木制柵欄阻攔,四周還守著十多名身穿軍服的士兵,海常陵的臉色隱隱有些難看。
那個叫石碌的山賊所說的話仍在耳畔回響,難道真是此地官府強行將感染了病患的村民封閉于此,任他們自生自滅,這才逼得百姓們不得不逃進山林里落草為生嗎?
倘若事情真的演變到這個程度,那他是管還是不管?海常陵的內(nèi)心似有兩個聲音在不斷辯駁,一個勸他不要多管閑事,只要把秀女們押送入京便完成使命,不要節(jié)外生枝??闪硪粋€聲音又不斷告訴他,他若真的置之不理,不知會有多少村民死于這場無妄之災(zāi),今后他將良心何安?
區(qū)區(qū)十多里路卻讓他感覺無比的漫長難熬,直到車隊緩緩停下,他仍然沒有拿定主意如何是好。就聽前面有人高聲喝斥,“前面是什么人?此地已被官府管治,任何閑雜人等不得靠近,否則格殺勿論?!?p> 這番話瞬間激怒了海常陵,他也曾見過狂妄的人,卻未見過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兵,不由冷笑一聲,緩緩策馬向前,沉聲問道,“那敢問一聲,官府為何要管治此地?”
那士兵確實狗膽包天,明明見到海常陵身穿軍服卻并沒有那種審時度勢的機敏,反而繼續(xù)趾高氣昂的叫囂,“與你何干,你們還是快些走吧,莫要擋了我們辦差,否則后果可不是你們能夠承擔得起的?!?p> 海常陵幾乎被他的話給氣笑了,手中長槍微挑,冰冷的槍刃對準那士兵的咽喉問,“你們是哪個州府的兵?”
那士兵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長眉微挑間罵人的話脫口而出,“老子看你是不是活膩了找死?小心老子我……?!笔S嗟脑捤€來不及說出,便覺喉喉處傳來一股劇痛,然后視野被一片殷紅的鮮血覆蓋,身軀隨之倒向地面,很快就被自己喉嚨里噴濺出來的血液包圍。
這番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余的守鎮(zhèn)士兵措手不及,短暫的靜默后,有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失聲驚呼,“殺人了,殺人了?!?p> 其余的士兵剎那全醒,幾乎同時舉起手中的長槍朝這邊包抄,然而,看守此地的士兵僅僅十余人,怎比得上海常陵負責押送的百人精銳,幾乎是剎那的工夫就被反向包圍,望著里三層外三層的禁軍隊伍,還有他們臉上的冷酷表情和殺氣騰騰的眼眸,州府的士兵頓時失去反抗的勇氣,全部繳械投降,一敗涂地。
拆開層層柵欄進入鎮(zhèn)子后,海常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是個擁有上百戶居民的小鎮(zhèn)此刻卻如一座死鎮(zhèn),完全感覺不出半點生機。只見大半的房屋門口都懸掛著隨風飄搖的白綾,街口更是橫放著好幾口巨大的棺材,明明剛剛?cè)胍?,?zhèn)上卻漆黑如墨,到處都看不到一個活人,空氣中吹過陣陣陰風,讓人感覺像是進入了豐都鬼城。
司鳳儀已經(jīng)從馬車里出來,她靜靜的站在黑暗里,抬頭看著鎮(zhèn)子門口的龍骨架,上面還殘留著幾個掉了顏色的字跡,依稀可辨是“彩云鎮(zhèn)”三個字。
“祝姐姐,這……這個鎮(zhèn)子好可怕啊,”身旁的伍小婉因為恐慌正死拽著司鳳儀的手腕,令她有些無奈的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沒事的,不是有海將軍他們在嗎?”
聞言,伍小婉的臉色好看幾分,她扭頭望了望四周,發(fā)現(xiàn)百來名禁軍就整齊的跟在她們身后,并且有人已經(jīng)按照海常陵的指揮守鎮(zhèn)的守鎮(zhèn),搜查的搜查,冷寂的街道上人來人往,這才安心許多。
“我去附近看看?!彼绝P儀偏頭對海常陵說了句,卻聽他沉聲阻止,“都待在原地不要動,你難道忘記他們說這里有瘟疫!”
“沒事,我也算半個大夫?!彼绝P儀朝他笑了笑,不以為然的朝附近一家聽起來有人咳嗽的房舍走去。
海常陵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腳步不自覺跟在她身后進入那幢房子。
極其昏暗的光線里,司鳳儀看著屋中的男女主人篷頭垢面,分別躺在床頭和床尾的位置瞧著自己,他們的臉色有些烏青,雙眼深陷入眼眶之內(nèi),干裂的嘴唇同樣有些發(fā)紫,明顯是病入膏肓的癥狀。
“你們……是什么人?”男主人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神情雖有些絕望,卻還是啞著嗓音問道。
“我們是……,”司鳳儀回頭看了眼緊隨而入的海常陵,溫聲回答,“我們是官府派來救你們的。”
“官府?”那人喃喃一句才苦笑道,“官府早就不管我們的死活了,怎么會派人來救我們?鎮(zhèn)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我們這些半死不活的,也只能聽天由命了?!?p> “為什么會這樣?”司鳳儀正欲上前替他們察看病癥,卻聽那女主人尖叫一聲,“不要過來!”嚇得她心神一顫,腳步立刻停在原地。
“對不起,我家婆娘嚇到你了,她只是想提醒你們不要過來,我們這病……是會傳給你們的。”男主人的解釋讓司鳳儀蹙了蹙眉,卻并沒有掉頭離開,而是從懷里掏出絲帕緊緊蒙住口鼻,然后對海常陵說了句,“將軍最好也小心些?!?p> “你最好是和我一起先退出去,否則……,”海常陵一邊伸手捂住口鼻一邊勸道,司鳳儀卻答,“人命關(guān)天,等不了了?!绷钏麩o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