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軍匠
只見一個穿著有些殘破孝服的少年,站在院子中,目光炯炯地看著庫房中的張鵬和陸良。
“大人,我知道匠頭在哪里?!鄙倌暾f道。
看著這個和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陸良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少年咧嘴一笑,回道:“我叫陳小虎,是一個軍匠?!?p> 張鵬笑道:“既然如此,你帶我們?nèi)フ医愁^,好處少不了你的。”
陳小虎一聽還有好處,眼神更是明亮,說道:“大人跟我來。”
二人便跟在這個少年身后,出了經(jīng)歷司,往著城南走去,穿過宣武門,竟然出了北京城。
再往南走,陸良放眼望去,只見這宣武門外,到處都搭有一些低矮的房屋,也有貨郎沿街叫賣,赫然是一片貧民窟似的地方。
沿著街道,又往南走了二里路,那陳小虎便鉆入一處胡同,張鵬和陸良對視一眼,倒也沒有害怕,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這也是一處類似棚戶區(qū)一樣的地方,雖然雜亂無章,隨意搭建的房屋,又有些貓狗橫竄,偶有一些穿著破爛補(bǔ)丁的人看見張鵬和陸良經(jīng)過,就躲回屋內(nèi)。
又在這污水四溢的貧民窟里穿行了一里多路,只見陳小虎站在一處低矮院落外,等待二人。
張鵬走到院落外,看著這個茅草堆砌起來的房屋,一圈破爛木板圍出一圈院落,堆放著一堆木柴。
“孫爺爺,有客人來!”陳小虎在外面喊道。
“是小虎啊,我不是讓你去經(jīng)歷司給你爹銷籍,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你爹剛沒幾天,唉,也算是脫了匠籍,只是苦了你了,父死子繼,役皆永充,這又有帶些什么客人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出,然后那破茅草屋的門從里推了出來,只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走了出來。
這老者看見張鵬和陸良,面色平靜,只是站在院子中,施禮道:“老朽孫安,見過兩位大人,可是小虎在外面惹了麻煩?”
陳小虎焦急道:“孫爺爺,我才沒有惹麻煩,這兩位大人是要找匠頭,所以我就帶他們來了。”
張鵬出言道:“這位老人家,可是錦衣衛(wèi)下轄的匠戶?”
老者孫安疑惑地問道:“老朽是匠頭,多年前曾劃歸到工部管轄的匠頭,不知道大人找老朽何事?”
張鵬和陸良對視一眼,找錯人了。
陸良開口道:“老人家,我這有幾本名錄,可是能幫忙看看,這名錄里的匠戶,可有辦法再召集起來?”說完,將其中一本遞給孫安。
孫安接過陸良遞過來的名錄,翻看了一眼,合上名錄,面露難色道:“這位大人,這名錄乃是前些年朝廷裁撤下來的軍匠,不知道又將這裁撤出來的軍匠召集起來有什么事情,只怕是有些難處,這一經(jīng)裁撤,便也沒了口糧,好些人都已經(jīng)流落四方?!?p> 陸良也是奇怪,翻看了一下,確實(shí)是裁撤匠戶的檔案存本,嘉靖前期,裁撤了大量的軍匠宦官,雖然朝廷節(jié)省了大量的錢糧,但是這批匠戶失去了朝廷的口糧,難以為繼,肯定要自謀出路。
如今要將這批已經(jīng)裁撤多年的軍匠重新召集起來,只怕是難如登天,不知道這朝廷突然又將這裁撤的匠戶找出來,所為何事。
張鵬問道:“老人家,您能聯(lián)絡(luò)到多少匠戶?”
孫安回道:“這位大人,實(shí)不相瞞,即便是能召集起來,也沒有匠戶愿意再為朝廷做事?!?p> 張鵬奇怪道:“這是為何?”
孫安看向陳小虎,介紹道:“朝廷給的錢糧實(shí)在是太少了,小虎他爹,就是匠戶,沒錢給匠班銀,去工部服役,累死了,可憐小虎這娃,成了孤兒,跟著老朽過活?!?p> 張鵬犯了難,鄭壁已然發(fā)話,讓他們將這名錄中的匠戶找出來,帶到工部服役。
陸良心中也是沒有辦法,這裁撤多年的匠戶,早已是另謀生路,再重新召集起來,也有難度,聽這孫安的意思,只怕是無人愿意再為朝廷服役。
一時之間,張鵬和陸良犯了難,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突然一陣呼喊聲,啼哭聲從遠(yuǎn)處傳來,漸漸近了。
只見一些人影從遠(yuǎn)處跑了過來,其中一個大漢沖著孫安喊道:“孫叔,小虎,快跑,抓軍匠服役了,快跑?!闭f完,越過孫安的院落,便消失在視線里,只是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之時,那人又跑了回來,苦著臉,走到了孫安的身旁。
孫安問道:“周老二,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周老二是個中年漢子,此刻猶如喪家之犬一般,惴惴不安,哭喪著臉道:“叔,跑不了,又要服役了,現(xiàn)在又在抓軍匠,聽說是要去什么天壽山給皇帝修陵?!?p> 孫安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名錄還給陸良,說道:“大人,老朽無能為力,還請恕罪。”
一陣腳步聲帶著哭喊聲近了,只見一群兵丁抓著幾十號人走了過來,見到周老二,其中一個人猛然甩出手中的鞭子,打在周老二的身上,鞭響過后,周老二咬緊牙關(guān),只是憤恨看著那個甩鞭子的兵丁。
那個兵丁怒笑道:“怎么,還想反抗?”
孫安插嘴道:“這位大人,不知道為何又要抓我等,我等良民,又沒犯那偷盜之事?!?p> 那人揮手,讓身后的兵丁將將周老二和趙小虎抓起來,用麻繩系上,然后大笑道:“陛下有旨意,征召京城附近軍匠,去天壽山為先皇修陵,怎么,我等子民,當(dāng)為陛下分憂,莫非你們這些賤民還想違抗圣命不成。”
孫安搖頭道:“這位大人,老朽可不敢違抗陛下的旨意,只是可否代替這個娃子去服役,求您開恩,給娃子一條生路?!?p> 那個人上下打量孫安,搖頭道:“老東西,你都是黃土埋身的將死之人了,要你何用,將這些賤民,都給我?guī)ё摺!?p> 那些兵丁將這些用一條麻繩緊緊拴在一起的老少軍匠,推搡著這些眼中帶著仇恨,卻又無能為力的匠戶們往西南方向走。
“慢著!”陸良突然開口叫道。
那人突然甩了一下鞭子,發(fā)出脆響,慢聲道:“莫非你這賤民也是逃籍的匠戶,來人,將這兩個逃籍的匠戶給老子抓起來?!?p> 身后的兵丁一擁而上,便要將張鵬和陸良用麻繩系上。
張鵬怒喝一聲:“好膽,錦衣衛(wèi)你們也敢抓,想造反么?”
那拿著鞭子的人翻著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二人,一時之間,猶豫不定,分不清這二人究竟是不是錦衣衛(wèi)。
陸良伸手一指趙小虎,說道:“將他給我放了?!?p> 那人還在猶豫,張鵬怒氣沖沖,上前兩步,一個大嘴巴扇了過去,將那拿鞭子的人打了一個趔趄。
那人瞬間怒了,手中鞭子朝著張鵬打了過去,張鵬一個閃身,欺身上前,又是一個嘴巴,打在臉上。
那人挨了兩個嘴巴,大罵道:“快將這兩個賤民給我抓起來,老子非要將他們的皮給扒了?!?p> 那些兵丁見領(lǐng)頭的挨打了,有幾個人一擁而上,就將張鵬和陸良圍在一起,武力沖突,一觸即發(fā)。
那個手拿鞭子的人,指揮著兵丁,圍著二人,那些兵丁手中拿著的長槍。
陸良手無寸鐵,腰刀放在了鎮(zhèn)撫司中,叫道:“張大哥,怎么辦?”
張鵬看著手持刀槍的兵丁,手中舉起腰牌,喝道:“襲殺錦衣衛(wèi),你們真是好大的夠膽,有幾條命夠殺?!?p> 那些兵丁見張鵬真的有腰牌,不敢上前,只是看著那個拿鞭子的人。
那人氣急敗壞,但是也知道錦衣衛(wèi)里面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但是挨了兩個嘴巴,這口氣實(shí)在咽不下去,只能叫嚷道:“給我打,這兩個肯定是假冒之人,出了事算在老子的身上。”
那些兵丁見他將責(zé)任攬在身上,這回便不再懼怕,互相對視一眼,揮舞手中長槍便砸向張鵬和陸良,但是都不敢用槍尖捅,只是用槍棒砸。
陸良大叫道:“張大哥,不好,今天小命要交代在這里了,啊,你個撲街仔……”陸良一個沒留意,有一根長槍打在了肩膀之上,疼的他大罵一聲。
張鵬也被砸了幾下,疼的哇哇大叫,自打恩蔭入了錦衣衛(wèi),何曾這么憋屈過,手無寸鐵,只有挨揍的份。
那個拿著鞭子的人,見張鵬和陸良,被打的慘叫連連,猖狂大笑道:“打,給老子狠狠的打,這兩個賤民,竟然敢冒充錦衣衛(wèi),打死了算在老子頭上?!?p> 幾個兵丁見此,下手更是利落,砸的二人只好抱頭蹲在地上,挨著棍棒。
突然,一聲慘叫聲傳來,那些兵丁停下動作,還未等做出反應(yīng),便又聽見幾聲慘叫,然后那些被麻繩系上的軍匠,一一被一個人用劍挑開,便一哄而散。
這變故來的如此之快,張鵬和陸良這才松開抱著腦袋的雙手,小心翼翼打量四周,只見幾個兵丁倒在周圍,那個拿著鞭子的人,更是倒在一旁,只是脖子處的血跡蔓延開來,已然是死了片刻。
張鵬也被這一變故嚇呆愣住了,他何曾真正見過死人,而且就死在眼前。
陸良倒是沒有被嚇住,他什么場面沒見過,看向四周,只見剛剛那老者孫安旁邊立著兩個漢子,手中的刀劍還在流淌著血跡,那個周老二拉扯著趙小虎,也站在一旁。
“師傅,這兩個廢物,也一同殺了吧。”孫安旁邊的一個緊衣大漢開口道,目光兇狠盯著張鵬和陸良。
另外那個拎著滴血的寶劍的漢子,就要上前殺人。
陸良趕緊撿起倒在身旁的兵丁的長槍,拿在手中,這時張鵬也反應(yīng)過來,也撿起一桿長槍,護(hù)住自身。
孫安一伸手?jǐn)r住那個大漢,說道:“算了,放他們離去,此地不宜久留,快收拾一下物品,趕快離開?!?p> 然后孫安又笑著對張鵬和陸良說道:“二位,莫要害怕,這幾個人是老朽的徒弟殺的,念在你們剛剛要救小虎,不會為難二位,就此離去吧?!?p> “周老二,帶著小虎,趕緊收拾些衣物,咱們馬上離開京城?!睂O安對著一旁的周老二說道。
周老二應(yīng)了一聲,拉著趙小虎去趕緊收拾東西,只是片刻便回來了,各自背著一個小包袱。
孫安說道:“走?!?p> 五個人便沒在理會張鵬和陸良,消失在破舊的街巷中。
那些得救的匠戶,四散而逃,這間茅草院落前,只剩下面面相覷的張鵬和陸良二人,還有倒在地上的幾具尸身。
“張大哥,這是什么情況,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陸良不確定的問道。
“好像……是殺人……了……”張鵬磕磕巴巴道。
陸良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幾具尸體,尤其是那個囂張的拿鞭子的人,死狀慘烈,然后說道:“好像是殺人了,你看剛剛那個王八蛋,這會兒撲街了?!?p> “撲街是何意?”張鵬問道。
陸良沒有回答,將那幾本剛剛替他擋了幾下的名錄塞入懷里,手中的長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幾個兵丁,一動不動,確實(shí)是死了。
幾條人命,死在陸良面前,他倒是沒有什么大反應(yīng),只是剛剛被打了,渾身疼痛,還好護(hù)住了腦袋,沒有破相。
張鵬倒是似乎被嚇住了,第一次見到鮮活的生命死在面前,曾經(jīng)幻想過無數(shù)次去北鎮(zhèn)殺敵立功升職的念頭,這一刻竟然消退了一些。
陸良問道:“張大哥,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張鵬說道。
陸良無奈的說道:“工匠都跑了?!?p> 張鵬“啊”了一聲,叫道:“都死人了,你還找什么工匠。”
陸良回道:“不找工匠,怎么回去向鄭壁大人交代?”
張鵬揉了揉剛剛挨了幾下打的肩膀,有些疼痛,說道:“回去再說吧,眼前這事,怎么解決?”
陸良心中暗想,大哥,你比我大,你問我,我問誰去。
二人還沒等想出辦法,便有一隊兵丁跑了過來,將二人又團(tuán)團(tuán)圍住,當(dāng)先一人,高聲叫道:“放下兵器,束手就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