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京城。
京城坐臥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京城四周,是四通八達的官道。官道繞過一片片連綿低矮的小山,伸向遠方。
郊外有一條河。
河水從天邊而來,流經(jīng)京城,又滾滾東去。
時已入夏,踏春的熱潮已經(jīng)過了。
茫茫郊外,難得見到幾個人影。
一片草地上。兩個姑娘拔劍相向。
其中一個姑娘,皮膚白皙,身材挺拔。略顯土味的衣飾,卻掩不住天生的麗質(zhì)。
姑娘看著另一個衣裳華麗,服色鮮艷的姑娘,皺著細(xì)細(xì)眉頭:
“公主,你何必要這樣。我們素不相識,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誰也沒資格插手別人的想法吧?”
被叫公主的姑娘哼了一聲,“誰叫你惹我橋青哥哥寒心?!岑明月,你平時不也看不慣我奢侈浪費嘛。正好,咱倆今天來好好打一架?!?p> 岑明月握緊手中佩劍,隱隱生氣,“公主莫要逼我。即便公主身份尊貴,但也不至于連我喜歡誰也要管吧!”
被叫公主的姑娘名為楊雅金,大宋順蕩公主。
楊雅金拿著一根紫金鞭,腰間配著一把青玉劍。
姑娘頗為生氣,“那你倒是告訴我,你為何不喜歡我橋青哥哥阿?!?p> 岑明月淡淡道,“我心中只有劉師兄,公主如若真喜歡蕭師兄,我還可以幫助一二。”
楊雅金聞言,氣得眼睛發(fā)紅,“我才不要你幫忙嘞!你就告訴我為什么不喜歡橋青哥就行了。不然,我就找人收拾你!”
岑明月淡淡一笑,“公主莫要唬人。就算我說了,以公主的身份,也未必理解。”
楊雅金氣憤道,“你怎么這么婆婆媽媽的。你說便是!”
岑明月打量著楊雅金,心里有些羨慕:
“你不知,我與蕭師兄皆是出身平凡。若我與他結(jié)緣,日后發(fā)展何其艱難?但我若與劉師兄結(jié)緣,以后就會好很多。俗話說的好,窮不習(xí)武,富不習(xí)文。我來武師堂,就已吃了不少苦了。蕭師兄天資奇崛,但終究是老來成事。對你而言或許沒什么,但對我影響就大了?!?p> 楊雅金聽罷,惡狠狠嘟著嘴,“說白了,你就是嫌我橋青哥哥窮!”
岑明月想起什么,心口微微發(fā)寒,“沒辦法的事。公主,我與你不一樣。我一直覺得,劉師兄和蕭師兄,都很好?!?p> 楊雅金本想與岑明月打一架,只是見其如此模樣,又開始不耐煩起來,“管你怎么想。反正你以后若再惹我橋青哥哥傷心了,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楊雅金轉(zhuǎn)身,氣沖沖離去。
岑明月立在原地,看著楊雅金離去。姑娘聽著河水流淌,鳥獸高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沒過一會兒,飛來一個年輕人,停在岑明月身邊。
年輕人廣袍華服,笑意盈盈,頗有靈氣。
岑明月看了眼來人,趕緊行禮,“李長老?!?p> 李鳳揚笑著將岑明月扶了起來,“怎么不和那順蕩公主打一架?我可不信你是怕她?!?p> 岑明月笑了笑,“公主又沒惡意。我還覺得公主很單純呢,怎會想著和她打一架?!?p> 李鳳揚盯著姑娘的眼睛。
見姑娘神色躲閃不停,李鳳揚好奇問道,“劉檳質(zhì)去了西涼,蕭橋青去了安慶郡,你要去哪?武師堂可不會養(yǎng)你們一輩子呦!”
岑明月?lián)u了搖頭。
見姑娘不想說,李鳳揚站起來,轉(zhuǎn)身欲走。
岑明月突然抬頭看著李鳳揚,“李長老,你要出遠門?!”
李鳳揚回頭笑道,“對,還遠得很!”
不知何故,岑明月突然流了淚。
李鳳揚裝沒看見,縱身飛去,聲音回蕩在姑娘耳邊,“你若想看看這天下有多大,就先把劍練好!你若想去看劉檳質(zhì),不用練劍,直接去西涼就可。不過我覺得,他可能會不太待見你。我看他行事,大抵如此?!?p> 岑明月呆立地上,想起劉檳質(zhì)不辭而別,心中絞痛。
……
北燕奉天書院。
書院坐落在京城外五里處。雕梁畫棟,風(fēng)景宜人。
顏斶來此,為學(xué)生講農(nóng)商之術(shù)。
農(nóng)商之術(shù)在云龍洲算末流學(xué)術(shù),學(xué)生們大都不愛聽。
顏斶來此已有十多天??缮纤n的人,卻是一手之?dāng)?shù),寥寥可數(shù)。
這一天,顏斶煩悶,離開家在書院里散心。
顏樂在武師堂,他一個人住在書院。
書院有很多學(xué)生,大多成雙結(jié)對。顏斶獨自行走其中,因想著事,倒不覺寂寞。
因是夏天,很多老師都喜歡把學(xué)生們帶到亭臺湖泊等處,指天對地,大談天下。
顏斶正好經(jīng)過一處亭子。亭子內(nèi)有個老夫子在講課。
顏斶無意聽到老夫子說話,停下了腳步。
走進亭子,顏斶細(xì)細(xì)聽來。
只聽那老頭兒鶴發(fā)童顏,聲音震天,“我奉天書院自建國以來,歷經(jīng)千年,出了多少人才?可如今,這天下風(fēng)頭,怎么竟被那宋國給占了去?誰能告訴老夫?”
臺下眾學(xué)生舌尖亂飛。
“夫子,誰讓我們大燕不先下手將北方六國給占了?,F(xiàn)在虎口的羊肉被狼搶了,這怪誰?”
“宋國打北方六國時我大燕就該主動出兵!哎,失不再來,風(fēng)頭被占,怨得了誰?”
“那你的意思是怪先帝啰?!北方六國向來擰成一團,視我大燕如虎狼。我們?nèi)舫霰?,你覺得那北方六國會同意?”
“關(guān)鍵是誰能想到,那宋國軍力這般強?!一年之內(nèi),摧枯拉朽般,我們還沒商量出對策,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家就打完了!”
“兵貴神速,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何用?!”
“……”
那老夫子笑瞇瞇聽著眾人議論。
見到顏斶,老夫子面容一笑,招呼顏斶過來坐。
顏斶笑著答應(yīng),進了亭子。
顏斶本打算坐在學(xué)生之中,誰知老夫子直接將其拉到了身邊坐下。
老夫子讓學(xué)生們先別說話。
老夫子笑盈盈將顏斶介紹給學(xué)生們,“這位顏先生,才智了得,我先請他來給你們講講。”
學(xué)生們聞言,好奇打量著顏斶。
一個長得靈性的學(xué)生急忙站起來,對顏斶行禮道,“請夫子指教!”
其他學(xué)生見狀,紛紛起身行禮,請顏斶解惑。
老夫子看了眼第一個站起的學(xué)生,心中滿意一笑。
顏斶大喜,趕緊招呼學(xué)生們坐下。
看了眼笑瞇瞇的老夫子,顏斶看著學(xué)生們笑道,“顏斶所想,與諸位一樣?!?p> 眾學(xué)生驚愕,看著顏斶。
顏斶接著道,“不過顏斶想的比各位多一些。”
學(xué)生們看著顏斶,急的抓耳撓腮。
顏斶見狀,笑著開始說道,“顏斶有三個疑惑。”
“第一,宋國花一年時間便可打下的北方六國,若換做我大燕,要多久?”
“第二,宋國攻打北方六國所花費的財力物力,據(jù)情報,約莫十萬紫花錢。據(jù)顏斶所了解到的,這些錢財,不過宋國國庫一年收入的十之一。試想,若換做我大燕,要花費國庫收入的幾之幾?”
“第三,宋國為何要打北方六國?我大燕立國千年,難道不曾對六國動過心?但為何這么多年來,又不打?!”
顏斶一口氣說完所有問題,看著席地而坐的學(xué)生們。
天氣炎熱,學(xué)生們額頭沁汗,急迫的望著顏斶,等著夫子解惑。
顏斶嘆了口氣,一一解釋,“首先,我大燕地處低位,與六國交界處:山川阻擋,野獸橫行,荒無人煙。而那宋國,地處高處,與六國交界處,地勢開闊,一馬即可平川。兩相對比,宋國花一年時間就可打下的六國,換做我大燕,則要三年不止。”
“天下皆知,宋國有一段家,財力冠絕天下。當(dāng)初宋國打下西晉,便有段家的功勞。十萬紫花錢,換做我大燕,顏斶略微一算,便是國庫三年所有的收入?。 ?p> “至于宋國為何打六國,而我大燕不打,原因很簡單。宋國為新晉大國,其對外策略向來活躍:鼓勵參軍,崇尚軍功,外施刀兵,內(nèi)斂錢財。而我大燕,立國千年,向來為史書正統(tǒng)!大燕內(nèi)部安定,對外講究保土守邊。兩者區(qū)別,顯而易見。宋國若如涉獵之虎狼,那我大燕便是自耕自食之農(nóng)商?!?p> 顏斶侃侃而談。
老夫子坐在顏斶身邊,不時笑開了花。
講畢。顏斶看向老夫子,行禮道,“顏斶所想,大抵如此。愿聽老夫子作何想?!?p> 老夫子哈哈大笑,看著學(xué)生們,“老夫所想,比起顏先生,不足道耳。你們?nèi)蘸笕粲幸苫?,可多往顏先生處。顏先生雖教農(nóng)商之學(xué),但才智見識,不在大燕所有文人之下?。 ?p> 學(xué)生們早就聽得肅然,聞言,紛紛起身對兩位夫子行禮,“晚學(xué)才智疏漏,愿與夫子一起,奉禮于心,論道于天!”
顏斶看著學(xué)生們,心情大好。
那老夫子笑瞇瞇地捋著白胡子。書院就是書院,豈容心懷不軌者插手?!
只是沒過多久,顏斶就心生困惑:
“這么多學(xué)生,怎么沒一個學(xué)生問:當(dāng)此之時,大燕該如何面對宋國?!”
……
南周,南華山,南華寺。
住持房間。
徐易死皮賴臉地和煊赫坐在蓮花臺上。
蓮花臺方圓一丈,光華流轉(zhuǎn)。武修坐于臺上,只覺血脈暢通,神清氣爽,身心似與天地相連,共萬物呼吸。
沒過多久,一只機關(guān)鳥飛來,停在一臉陶醉的徐易手上。
徐易挑了挑眉,接了信打開。信里夾著請柬。
煊赫坐如泰山,正在靜心。
徐易看完,打斷老頭兒。
煊赫簌然睜開眼,滿臉怒容。
徐易見狀,哈哈大笑,“金蓮僧人又如何?還不是容易發(fā)火!”
煊赫盡量平復(fù)內(nèi)心,冷冷道,“是你太無恥耍賴了!”
徐易趕緊雙手合十,故作誠懇,“讀書人和出家人,出言不遜,使不得,使不得!”
煊赫怒急反笑。
徐易晃了晃手中請柬,嘿嘿一笑,“范成大的請柬。邀天下豪杰往東海共樂。只是,沒請你誒?!?p> 煊赫淡淡道,“我與范掌門本就不熟,不請也合乎情理。況且,范掌門生性豪邁,結(jié)交的都是江湖豪杰。我一個老和尚去了,豈不是拉低氛圍?!”
徐易瞅了煊赫半天,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頓時撫捧大笑,“我看啊,你就坐在蓮花臺上才像個圣僧模樣!”
煊赫不置一詞。
徐易止了笑,重又打量著煊赫,“你真要去京城與那郭瑤年簽協(xié)議?!”
煊赫微微蹙眉,“與你何干?”
徐易眼睛一橫,“怎么與我不相干?!咱倆兒誰跟誰?”
煊赫冷哼一聲,“既是朋友,那你為何非要讓我助那昌容?天下大勢,你想將我往逆勢里推?!”
徐易自顧自嘀咕,“是不該與和尚談江湖情誼!”
煊赫冷冷道,“各有難處,你豈不知?”
徐易站起身,笑了笑,“我只是不知你這‘大善’到底有多大!”
說罷,徐易轉(zhuǎn)身便消失不見。
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煊赫也沒送,淡淡閉了眼睛。
縮地成寸,穿墻遁地,道家功夫;化理萬千,守心為一,佛家宗旨。
東海崖畔。
一個漢子站在一個身材苗條的姑娘身邊。
漢子看著滔滔海浪,滾滾白云,哈哈大笑,“小小,你可見過這么大的湖?!”
苗小捏著拳頭,眼中碧波萬頃,“師父父,你以前怎么沒給我說海這么漂亮!”
庖丁一臉鄙視,“你個死丫頭,天下好看的東西多著呢!師父都沒看盡!你要看啊,等練好了刀,自己看去!”
苗小又抬起頭,望著天上騎著機關(guān)鳥歡笑晏晏的年輕人。
姑娘滿臉羨慕,“師父,這朱仙城的人真會玩兒?。 ?p> 庖丁瞥了眼天上,不屑一顧,“道家的雕蟲小技罷了!等你刀法一成,刀意滿身,還稀罕這玩意兒?!”
“但我那時候都長大嘞?!?p> 漢子咧了咧嘴,“那你想咋地,難不成還要師父我這大男人,陪你騎著那破爛,上天上飛兩圈?”
苗小可憐巴巴地看著庖丁。
庖丁氣不打一處來,“死丫頭,本以為你見了大海,會口吐壯志!誰想到,你這丫頭這般貪玩!”
苗小彎著眼睛,小鳥依人般看著師父。
庖丁受不了,大喝一聲,“站直了!”
苗小一怔,趕緊站得筆直。姑娘小臉畫滿委屈。
庖丁盯著徒弟,思慮一番。
長吐一口氣,庖丁抽出腰后宰牛刀,“算了,師父給你露一手!也算是給范成大這家伙一個見面禮!”
苗小心中一震,死死盯著師父一舉一動。
只見,庖丁手中宰牛刀翻轉(zhuǎn)如風(fēng)飛,嗖地一聲就飛上天!
刀刃所至,卷起一陣狂風(fēng)!那刀飛至天穹,寒芒大震,刀氣如火山噴,瞬間變作一只萬丈鯤鵬,展翼欲飛九萬萬里!
鯤鵬云翼翻撲之間,卷起陣陣刀風(fēng)!
那些機關(guān)鳥,紛紛長鳴不已,啟動緊急模式,死命地護著駕駛?cè)耍掖矣行蚍祷氐孛妗?p> 庖丁拔地而起,從崖畔之上,筆直沖向云霄,一腳踩上了鯤鵬頭頂!
東海之上,刀氣遮天!
苗小站在崖畔上,感受著陣陣刀風(fēng),青絲飛揚!
趕緊拔出那柄五千斤的長刀,苗小使勁渾身解數(shù),大喝一聲,也跟著拔地而起!
庖丁放低鯤鵬,笑盈盈看著自己徒弟沖將上來,一把拉起了苗小。
庖丁讓苗小躲在身后。
苗小不。
姑娘越過師父,站在師父身前,直面著天頂浩浩長風(fēng)。
立于天頂,姑娘感覺手中的刀,瞬間輕了下來!
庖丁看著愈發(fā)高挑的苗小,心中快然。
“這么快,我家小小就要長大啰!”
……
世上多少事,磨損少年心。
南周朱仙城。
自從齊整走后,林通久細(xì)細(xì)琢磨,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還是太弱了。少年心中一狠,就比以前更加勤奮地練劍了。
少年常常在家苦修,不見朝露,唯見晚霞。
這天,陳江琳將林通久叫了出來。
兩人坐在院子里。院子中間是個水池,水池里靜靜立著古劍斟酌。
打量著林通久的臉色,陳江琳皮笑肉不笑,“怎么,叫你出來,你還嫌師姐我打攪你修劍了?!”
林通久腦子正在想著劍經(jīng)十三篇第三篇,聞言,趕緊笑著擺手道,“怎么會,師姐!我最喜歡師姐了?!?p> 陳江琳癟了癟嘴,“假打!小整面前你咋不這么說?”
林通久嘿嘿一笑,“師姐,看破不說破。你有啥事兒?”
陳江琳無奈地敲了敲頭,“你想不想去鐘靈山嘛!”
“??!”
聞言,林通久啪一聲站起來,“師姐,你不是說鐘靈山?jīng)]請咋嗎?”
陳江琳示意師弟坐下,“咳。師姐先前說鐘靈山?jīng)]請咋,只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p> 林通久想起齊整,心中興奮,趕緊道,“是啥?”
“你要弄清楚,鐘靈山請的是師姐,不是你!我若直接告訴你了,你便會覺得:自己去見這天下頂尖之人是理所當(dāng)然,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但若沒有師姐,僅憑現(xiàn)在的你,你覺得你有資格去嗎?說的更無情一些,你有機會知道這個事兒嗎?!”
林通久愣在原地,低了頭。
陳江琳接著道,“小整對你好,你對小整好,這些師姐都看得出來。你也別急。師姐只是提醒你,師姐希望自己的師弟,即便沒有師姐幫忙,也能跟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
林通久一言不發(fā),有些喪氣。
陳江琳見狀,趕忙笑道,“但誰讓你小子有福呢,遇上我這么好的師姐!”
陳江琳頓了頓,微紅了臉,“師姐沒有弟弟,但對你,卻就像對自己的親弟弟一樣誒?!?p> 林通久半天才抬頭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師姐,我想好了,我不去鐘靈山了,你一個人去吧?!?p> 陳江琳眼睛一驚,急忙道,“師姐的意思是——”
林通久打斷師姐,突然站起,一步上前緊緊摟住師姐。
陳江琳看著師弟的后腦勺,瞪大眼睛。
少年已與陳江琳差不多高了!
林通久湊在陳江琳耳邊,“師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把小整帶回家來!”
陳江琳心里大喜,臉上卻佯裝氣憤,一把將少年推開。
“都長這么高了,還抱師姐?!沒大沒?。 ?p> 林通久見師姐模樣,訕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