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至今
安頓好糧食的事兒，席咸帶著小岱先去給祖母請安。
老太太很喜歡這個老實的鄉(xiāng)下孩子，問長問短，給這給那，席咸都插不進去話。吃過晌午飯，小岱擔心天黑前趕不回去，著急要走。祖孫二人極力挽留，可小岱來前老林都給他交待好了，不許給老太太添麻煩。于是帶著幾件衣物和點心、肉之類的就回去了。
“沐周，你真是長大了。做事比你爹有主意，我歲數(shù)大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去找你爺爺了。席家以后就靠你了，奶奶還有一件事兒放心不下，就是還沒給你找個媳婦兒。我已經(jīng)托人給介紹了，咱們家必須要找個頂尖兒的閨女給我們沐周做媳婦兒。”說著老太太仿佛已經(jīng)抱上了孫子，樂的合不攏嘴。
“奶奶身子骨硬朗著呢，必定能長命百歲。至于婚事，由奶奶做主，不過不用著急，慢慢來吧?！?p> 祖孫二人又這么閑聊了半個時辰，席咸就回屋讀書去了。金榜題名永遠還是席家的頭等大事。
祖父在世的時候，非常驕傲，對當世的讀書人，很少有看的上的。可是對這個小孫子的悟性和聰慧，老爺子常常會捋著胡子點點頭。熟悉他的人知道，這可是非常少見的贊賞，只有在他讀古人的書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這個表情和動作。
“詩有兩種讀法：一種，先讀了詩，把你帶到一種意境中去，然后你去體會；另一種，先有經(jīng)歷體會，再讀詩，然后你去品味?！边@是從前祖父給席咸講的話。
席咸不太認可祖父的詩詞見解，不過卻記得祖父一次在這樣的雪后吟這樣一首詩，很有感受：
歷及勞王事，躬年傍塞行。
風高沉日早，寒重覺裘輕。
積雪山禽出，悲風烈馬鳴。
玉門關咫尺，不逐雁南征。
席咸輕輕的吟誦出來，回味無窮，這時聽見有人敲門。推開門，原來是老長，席咸馬上請進來。
老長幾乎一輩子都在席府做事，看著席咸長大，卻從來也看不懂這個孩子的想法，不過現(xiàn)在老長有些想法覺得很有義務說出來。
“沐周，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老漢我斗大的字不識一筐，可是多活了幾年，有幾句話還是得和你說一下?！崩祥L一邊落座，席咸一邊給倒了杯茶。“沐周不用麻煩了，我不渴。哎，這么晚還打擾你讀書。”
“長叔，我年紀小，老太太又這么大年紀了。家里有什么事還是得你多費心，有什么話老叔你盡管說。”
老長探過頭來，低聲說道：“少爺咱們家都是讀書人，你怎么總和皮家那哥倆兒一塊兒玩呢？這兩個孩子雖然不像皮德那樣大奸大惡，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老長低聲說話的樣子，讓席咸想到了莊里的老林，于是自己只能也低聲和老長說話：“老叔，皮家哥倆兒雖然手腳有時候不太干凈，他們也是可憐人，從小沒人管教。可心思倒是單純，很有點兒咱們懷來人的忠義。你放心吧，老叔，我心里有數(shù)兒?！?p> “話是這么說，不過……反正沐周你心里有數(shù)兒就行，老爺在的時候沒少和皮德斗智斗勇，知道他們家的路數(shù)。哎……”老長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席咸馬上又要給倒上。老長一只手擋住杯口，一只手搖了搖，連聲說不喝了，不打擾少爺用功了，明年大考，少爺一定高中。說著起身就走了。
這個冬天，席咸基本都在家里備考，偶爾和皮家兄弟出去下個館子，老太太有時候也給孫子介紹姑娘。席咸總會說老太太做主，不過這家怎么著怎么著還是老太太細考慮一下。然后老太太自己就沒下文了。
轉眼就快到過年了。城中不時能看到成隊的乞討者，席咸知道自己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臘八這天，老太太和老長媳婦帶著個小姑娘來到書房，席咸正在寫八股，看來了個生人，忙起身疑惑的看著老太太和笑吟吟的老長媳婦兒。
“小喑，這就是少爺，你以后就服侍他就行了?！崩祥L媳婦兒給那個小姑娘說完又和席咸說：“沐周，這是老太太剛領回咱們家的丫鬟，叫何喑，喑這個字還挺怪，等你問她是哪個字吧。以后得有個人先照顧著你，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
聽兩人說了半天，席咸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最近來這邊逃難的人越來越多，老長媳婦兒出去賣菜時無意間看到一個正在賣女兒的。一群穿的破破爛爛的災民，老長媳婦兒一眼就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長得不俗：身材嬌小，看樣子比她爹說的十五歲還要小，可眉目清麗，有些南方女孩兒的溫婉。逃荒的經(jīng)歷讓這個孩子有些面黃肌瘦，奇怪的是從這個孩子眼睛里看到的不是驚慌，而是一種平常人家少見的堅定和無畏。老長媳婦兒立刻回家把這個事兒和席家老太太說了，暗示老太太先給沐周收著，等明年大考完，再正式給沐周說個門當戶對的親事。老太太還沒見人就已經(jīng)同意了七分，等帶人回來的時候其實有了十一分的滿意。
“沐周，你和小喑先說說話，熟悉熟悉。以后這里就是她的家了，咱們都要呵護她。說實話，你可得謝謝你劉嬸兒，什么時候都想著你呢?！崩咸f的時候，老長媳婦兒高興的眉飛色舞，還很謙虛的說著“沒有、沒有，都是應該的。”
席咸被弄個措手不及，父母離世后他雖然還是個孩子，可也一直自己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做事?！澳棠?，這個是不是應該讓小喑照顧您呀，我都長大了?！?p> 老太太和老長媳婦兒見席咸這個樣子更樂了，又交待了幾句，留下席咸和何喑兩人面面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