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格王子扎西丹澤,今日訂親。
札不讓街頭上已經(jīng)傳遍了這個消息,王宮里也派出了一些侍衛(wèi)在固定街坊派發(fā)喜餅喜茶。許多城民紛紛走上街頭,也要沾一沾王室的喜氣。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乏有些消息靈通的人,正在四下散著消息說這位王子妃似乎是有神能之人,是雪域神山派來保佑古格天下的呢。這一下,人群里更是歡聲笑語地炸開了鍋似的。
眾人交頭稱贊道,這普贊王福德無量,一位王子得佛法無邊,將來要做古格的法王,另一位王子謙遜有禮,更是娶到這樣一位山神之女,這也是古格的福氣啊!
都城里的坊間言語也都傳回了宮里,普贊聽著下人復述著這些國民的稱贊和歌頌,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哈哈哈,傳令下去,今日若能為古格王室祈福者,都少一分賦稅!既然都說本王福德無量,那本王也要惠及眾生??!哈哈哈!”
眾臣連忙一同稱贊王上的恩惠仁慈。
此時山腰上的丹澤和阿隱都在各自的殿內換裝,訂親宴下午就要開始了,宮里的下人們穿梭來穿梭去,現(xiàn)在都忙碌地不成樣子。
景末在屋里閑來無事,便去書架上翻了翻書卷。正聚精會神地翻看著吐蕃歷史的時候,一不小心將手旁的空白書卷撥到了地上。景末彎下腰去撿拾,卻發(fā)現(xiàn)這書架最下面疊著放的金絲手帕。
一時間,他有些懷念。那塊送給阿隱的手帕,其實就是丹澤包著藏刀給他的,丹澤也說過他這里還有一些,所以今日見到也并不稀奇。
只是見到與阿隱那一塊如此相似的手帕時,心里有些觸動。
這么久沒見到她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怪他,又會不會和他一樣有著思念呢?回憶里那個瘦弱卻剛強的身影,總是燦爛明朗地笑著,眼睛里清澈無比,好像能夠看清世界上一切事物,卻同時又有著要去包容一切真相的溫柔。
阿隱想要守護她的族人,那誰來守護她呢?
景末耳邊響起大爺爺?shù)哪欠挘瑓s輕輕搖了搖腦袋。他不想再猶豫了,這些日子的思考下來,他也想要學著阿隱,帶著族人去做出一些改變,把族人們從這樣強加的使命里解放出來。
宮里的鼓聲響起了!
訂親宴席就要開始了!
藏人的婚宴一般是十分隆重且耗時耗力的,而且也往往只限于家人參加,不過由于阿隱的特殊情況,這一次并不是婚宴。不過雖然僅僅是訂親宴,普贊也十分重視,更是開放給皇親貴胄,畢竟也是立王儲的一個日子。
松瑪喊了一聲,景末這才抽回自己的思緒,將書卷撿起來放好,連忙跑了過去。
殿內的丹澤已經(jīng)穿著完畢,亮色為主的華服,服飾上制以繁復精致的圖案祥云,且渾身上下配以多種飾品,著實令人眼前一亮。
丹澤手上戴著二三只造型獨特,頗為巨大的金戒指,正在拿起一串直徑有八厘米的蜜蠟,見景末走近跟前,有些苦笑,“這珠子真的太重了?!彼涩斀舆^手去,要給丹澤戴上。
景末哈哈大笑一聲,今日也是第一次見識到藏人王室的訂親,他也覺得十分新奇,不過更多地也是為了好友高興。
丹澤走出自己宮殿,此時通往山腰大殿的路上都早已放上了兩排吉祥幢,是佛法八寶之一,也象征著修成正果的勝利,綾羅垂幃上下共有三層,裝飾著飄逸的彩帶,金柄和各種珠寶。
松瑪和景末也換上了吉祥服飾,景末還頗有些不適應地一直在調整著脖子上的南紅瑪瑙掛墜。
只見有個不怎么見過的侍衛(wèi)迅速跑到了松瑪?shù)纳磉?,湊近耳朵言語了幾句,松瑪點點頭,隨即走上前靠近丹澤。
“央金的密道已經(jīng)封上了。頓珠的將軍令也已經(jīng)調包,多吉那兒給我們拿到了頓珠和央金與次仁的信件。不過他現(xiàn)在要求送他出宮?!钡赡恳暻胺剑粍勇暽攸c了點頭。
“他現(xiàn)在不能走?!钡傻吐晣诟懒艘痪洌涩旤c頭,離開了行進的隊伍。
景末看了一眼松瑪,他總覺得今日的氣氛并沒有那么的喜慶,反而有一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丹澤回頭示意景末上前,景末湊近了去,“景末你等會時刻都要在我身旁,今日訂親,但宮里還有大事要發(fā)生,所以你在我身邊,我最放心。答應我?!?p> 景末皺起了眉頭,雖然不解,但心里也知道丹澤說此話的嚴重性,慎重地點了點頭。
丹澤這才放心地繼續(xù)向前走去。
旺堆這幾日都閉門在自己的宮里,表面上說是為了弟弟弟媳和古格王朝祈福,其實是領了央金的命令,在自己宮里不惹事端不露馬腳。要說這整個計劃,央金可能最擔心的就是她這兒子,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本來這計劃里也并沒有什么旺堆要去做的事情,今日的計劃是頓珠帶著自己的精兵包圍大殿和王宮,次仁帶著拉達克軍隊在邊境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打入札不讓。而這大殿內訂親宴上的事情,則就是央金的安排了。
殿上的酥茶可都是加了點不該有的佐料,倒時候眾人癱軟無力,那也是任人擺布了。
此舉決定地倉促,也沒有給央金過多的時間去準備。但她也沒有愚蠢到聽取次仁的建議,讓拉達克軍隊直接包圍札不讓,當時她冷笑一聲,這可就不是古格自己的內部政變了。
她剛剛還和準備殿上飲食的廚子確認過,眼下就是等君入甕了。
既然決定做了,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她偷偷地在袖子里藏了一把藏刀,以備不時之需。
丹澤一行人已經(jīng)入殿,普贊王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
王子已經(jīng)到了,接下來就是恭迎未來王子妃的入場了。
阿隱此時也妝戴完畢,獨自一人候在大殿外。身后遠遠地跟著兩位侍女。
今日的訂親并不尋常,所以她叮囑別松姨看緊了巴丹,和族人一起坐在外殿里,緊隨巴朗的身旁,若是一旦有風吹草動,要記得保全自己,跟著巴朗保全族人。
不過早已坐入殿內的央金和頓珠并不知道,頓珠的手下拿去調兵遣將的將軍令是一塊假的綠松石,此時應該已經(jīng)被丹澤在軍隊里安排的副手當眾拆穿,以假傳君令為名拿下了。這一下逼宮就不存在了。
現(xiàn)在宮內的問題就是頓珠早上就親自帶進來的這一隊精兵,不過擒賊先擒王,等會將頓珠先行拿下,諒他們也不敢有所動作。再說了,索赤將軍的親兵也不是吃素的。
身上這些沉重的飾品和繁復的吉服,她有些恐懼了起來。袖子里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一大片紅色和金色,都隨時能夠把她帶回祭祖的那個上午。
她就是穿著這樣類似的華服,頂著厚重的頭飾,撲倒在地上,將血泊里的阿媽抱進了懷里。
她有些怕,好害怕等會大殿內也會是血流滿地的場景。她眼前有些眩暈,快要站不穩(wěn)了。身后一個極有眼力見兒的侍女連忙跑上去扶住了她。
阿隱回首,認真地看了看這位侍女,微微一笑,想要道謝。只是嘴唇上已經(jīng)蒼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侍女另一只手拿出懷里的香料包,“阿隱姑娘若是有些不適,可以聞聞這個香料包。是德里蘇丹來的薄荷,丹澤王子說可以醒神定心?!?p> 阿隱有些詫異,原來身后這兩名侍女是丹澤安排過來的。只是似乎從未見過,今天這個情況下,哪怕她提到了丹澤王子,阿隱也是萬萬不敢輕易相信和接過香包的。
這位侍女看見阿隱狐疑的眼神,也并未接過她手上的香包,也不氣惱,繼續(xù)低聲說道,“果然是我們未來的英明王后!丹澤王子也預料到也許姑娘不會輕易相信我,便手寫了一封信。同時,也還請姑娘仔細看看這香包,就是用金絲帕縫制的?!?p> 阿隱接過書信,連忙展開來。
“阿隱
今日事多緊急,我也長話短說。香包還請收下,我用了新的金絲帕縫制而成,舊的那一張既然有許多不好的回憶,那便不要了罷。
上次你提到阿爸阿媽的事情,我感到十分難過和懊悔,未能早一些在你身旁幫你遮風擋雨,于是我派人了解了一下,也給阿別帶去了一些鮮花和酥茶,還請你原諒我私下的舉動。
今日吉服華冠,又是也許會見血腥的場合,但是你是那么的聰慧和有著令男子都不如的膽識和氣魄。
只有這一次,我等你走進來,走到我的身邊,我就會牢牢地護著你。而之后每一次,我都會去到你身邊,不需要你再獨自走這一段路。
阿隱,這一次,我等你。這三年,我也會等你。因為我們有太多的事可以一起去做,不是嗎?
丹澤”
看完了信,阿隱接過那個香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薄荷清香,果然明目醒神。那位侍女也悄然退后,不再打擾。
過去的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阿隱深呼吸了一口氣,她有些聽見自己族人在身后不遠處的歡呼。
山谷里的那些日子,如今想來,是真真的恍如隔世,再也回不來了。而扎西丹澤,直接地,強烈地闖進了阿隱的內心。
與丹澤并肩,似乎棋逢對手,似乎遇上不言而明的知己,有著別樣的感覺。
她稍稍安定心神,繼續(xù)抬步往前。
當阿隱跨入大殿的時候,整個殿內都被她的清麗動人所點亮了。
而坐在丹澤身后的景末更是驚地要跳起來!
他覺得眼前的世界要崩塌了。
是了,松瑪所說的那份純凈,那份美麗,那份超凡脫俗,整個神山腳下,還有誰能比得過阿隱。
也許是景末的眼神太過熾烈,阿隱微微側頭看向他的方向。
腳步微有停頓,眉頭輕蹙。
李景末?
阿隱心里有塊地方忽然別扭了起來。許久不見,竟是在這個場合重逢!
在袖子里的手抓緊了那個香包,她又看到了景末前面的丹澤。
和景末熾熱地似乎要燃燒一切的眼神有些不同,丹澤的眼神充滿了欣喜和溫柔。
好久沒有見到景末了,阿隱想要再試試。眨眼間,雙目之靈在瞳孔后閃過異彩。
呵,什么都沒有變,景末依然是那個她唯一看不透的人。而丹澤,倒是一片坦蕩蕩的赤誠之心。阿隱知道丹澤的這一片赤誠有多難。他在宮里的心思和手段,阿隱也是見過一二的。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
阿隱含眸微笑,繼續(xù)穩(wěn)步向前。
一步,又一步,靠近了普贊和央金。走到了丹澤的身旁。
她要守山隱百年,也許有一天可以像祖宗一樣隱姓埋名,或許才能追隨自己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