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爾汗眼神冰冷,“侮辱大帝者,死!”
那一瞬間,大長老如雷貫頂。
“放過他們,我跟你走?!卑㈦[的聲音很平靜,她抬起頭,素白的臉上有兩道血淚蜿蜒而下,看起來有些詭異,可就是如此,也美得就好像明月下的朔雪,寒冷,圣潔,高不可攀。那樣一張絕美的臉,配上血淚的凄涼,甚至讓扎爾汗都覺得有些于心不忍。
“你不敢殺我。”阿隱的眼神很堅定,有的不容置疑的篤定。
扎爾汗沉思片刻,微微點頭。
他撇了巴丹一眼,給了一旁的黑衣人一個眼色。
黑衣人伸手在巴丹身上輕點了兩下,巴丹頓時昏睡過去,他伸手,將巴丹挾在腋下。
而現(xiàn)在,距離他們進屋會晤開始,還沒有超過一炷香的時間,桌上那幾杯茶,依舊淡淡地蒸騰出茶香,熱氣緩慢地升空。
一樓的伶人換了個曲,歡快了很多。
樂聲飄到了樓上,透過兩層實木門的縫隙,回轉(zhuǎn)進來一絲溫柔的情意。
兩人一左一右,挾持著阿隱,便立刻從門魚貫而出。
“追!”
在阿隱和巴丹被挾持出門的那一瞬間,大長老扭頭看了一眼小長老的尸體,眸中隱隱有淚花閃動,他抬起手來,狠狠地指向門外,蒼老的手上就好像是樹皮一般,但是強有力的血管,卻在皮膚下跳動著。
可是這一聲,卻被淹沒在了兩層實木門背后。
樓下的景末若有所感,他抬起頭來,看著樓上。
目之所及,只是木門而已。
但心里的警惕卻絲毫未減,最后,景末還是咬著牙上樓推開了門。
窗外的風(fēng),帶著有些灼熱的氣息吹了進來,同時,還有街上人聲鼎沸的嬉笑玩鬧聲。
那一扇窗子半開著,撒進了半屋子陽光,明媚到了極點。
可是屋子里的氣壓,卻低到了極點。
空氣中有粘稠的血腥氣息,還有躺在地上,依舊死不瞑目的小爺爺。
屋子中盛開的血,就好像是格桑花火紅的花瓣,灼得人眼睛有些發(fā)疼。
那些花,是從小爺爺?shù)纳眢w里流出來的。
景末好像一瞬間什么都看不見了,他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在無限虛化,遠處的神山肅然拉進,他好像陷入到了那一天和阿隱一同在銀狼王背上飛馳的夜晚,寒冷的雪從他的唇邊飛過,在天地之間,所有的一切他都看所不見,整個雪地中唯一清晰的畫面,就是阿隱如畫般完美的眉目。
他看見,她踩著山上的浮雪向自己走來,一雙赤白的足比那神圣的雪還要潔白幾分,微微有些泛紅的小腳趾很可愛,就像是初春盛開的桃花花瓣。
他看見,她身上攜帶著草原的氣息,穿著華麗的裝扮,卻神情落寞,自己仿佛忍不住喚了她,而阿隱扭頭,滿臉的驚喜,直沖去了她身上肅殺的風(fēng)雪氣息。
緊接著,畫面陡然轉(zhuǎn)黑,景末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秒,聽到的是大爺爺憤怒,但卻又無奈的聲音。
“回村!”
在那個時候,景末心中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
失敗了。
山隱一族,和藏夏族人的談和,可能要失敗了。
一樓的伶人已經(jīng)奏完了所有的曲子,站起身來,沖臺下眾人微微地行禮,然后便手持長蕭離開了。
她的戲份已經(jīng)落幕。
可是好戲,才剛剛開始。
馬車在山路上顛簸著,阿隱被縛了雙手雙腳,以紗覆面,蒙了雙目,坐在馬車里,巴丹在她一旁昏睡,同樣被縛了雙手雙腳。
在路上,阿隱始終一聲不吭,如果不是她還一直在呼吸,扎爾汗可能都以為她是一個死人了。
就是這個人,便如同圣上口中所言,可以改變整個北元嗎?
他不知道。
扎爾汗隱在袍子下面的手動了動,握住了藏在袖子中的彎刃。
無所謂。
反正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他輕輕拉了拉衣領(lǐng),將自己消瘦的五官藏在了衣服中,只露出了一雙陷在陰影里,熊熊燃燒著的雙眼。
藏夏村,夜。
一星燭火,火光搖曳,照亮了整個屋子,屋子并不大,家具擺設(shè)也很簡單,所有物什都是木頭做的,正中有一張木床,景末在床上悠悠轉(zhuǎn)醒,而他旁邊坐著的,是大爺爺。
大爺爺微微低著頭,半邊臉被火光照亮,半邊臉隱藏在陰影里,他睜著眼,可是很久,才會眨一下眼睛。
窗外夜風(fēng)呼嘯而過,偶爾可以聽見,幾聲夜鳥的啼鳴。
無論白天太陽是如何耀眼,可到夜晚,還是有些涼。
景末愣愣的看著燭火,回想著以前的一切,過了很久,才清醒過來,呻吟出了一聲。
渾身酸軟無力,就連想支撐起自己的身子都有些困難。想來,當初在茶館的時候,他肯定又是不由自主犯了眼疾。
“你醒了?!?p> 大爺爺垂下了眼,看向了他。
大爺爺?shù)难凵裰杏衅v,也有無能為力的無奈,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幫景末掖了掖被角。
在這一瞬間,他不再是藏夏族人一言九鼎的大長老,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爺爺,在照料自己的孫子。
景末忽然鼻頭一酸。
以前,是另一個小老頭,夜里見他踢被子的時候,便狠狠地把他拍醒,然后這才惡狠狠地掖好被角。
就仿佛和被子有仇似的。
這個人,是他的小爺爺。
一天的工夫,小爺爺就不在了,大爺爺仿佛更老了,他的背再也不是筆挺的,而是慢慢的駝了起來。
景末的眼角被淚水浸濕。
見景末眼中有淚花,大爺爺以為他在對白天的事情自責(zé),并連忙開口安撫他,“不怪你,是他們山隱族人太狡猾了,居然伙同元人來報復(fù)我們!”
“不會的?!本澳┼哉Z,他輕輕地搖頭,“阿隱不是這樣的人,我了解她?!?p> “她畢竟是元人!”大長老提高了聲音,可又想起了白天的時候,阿隱同他們說的那一番話。
夜風(fēng)從窗子悄悄鉆了進來,撩撥著桌子上的燭火,顯得屋子里的影子,都分來動蕩。
景末臉上的陰影,也隨著燭火的跳動不停地搖蕩,可是他目光中的堅定,卻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大長老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孩子,太倔了。
“你不相信,只是因為你沒有看見。”大長老的聲音略微的提高了幾分,見景末依舊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聲音才又緩緩地放輕,但吐出來的話,比夜風(fēng)還要凌冽。
“無論如何,我藏夏與山隱,勢不兩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