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櫻花開了。
坤寧宮中,詩玢公主拿著一只紙蝴蝶,邁著小腿“噠噠噠”地湊到錢皇后的榻邊。
“母后,母后!”詩玢公主小臉上掛著燦爛的笑,但頰邊的淚珠還透著晶瑩的光。
“母后快看啊,快看啊,這是詩玢親手捕的蝴蝶,你說好不好看??!”詩玢公主拉著錢皇后的手,用稚氣未脫的聲音不斷說著。
聽到詩玢公主的呼喚,錢皇后勉力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兒,伸出手不斷撫摸著女兒嬌嫩的臉龐,觸手濕潤,輕聲道:“好看,好看,詩玢懂事了,也長大啦?!?p> 詩玢公主再也忍耐不住悲傷,趴在母親身上大哭起來。
“母后,詩玢不要您走,您還可以活好久好久,還可以陪詩玢玩很久很久……哇!”
錢皇后不斷用枯瘦的手撫摸詩玢公主,心痛如絞,只能柔聲安慰:“詩玢以后要好好讀書,母后不求你讀出什么名堂來,只求你用功,平安,將來嫁個好人家,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
“母后我不要您走!”
錢皇后喃喃自語:“只可惜,母后看不到你穿戴鳳冠霞帔,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閣那日了……”
“母后!”詩玢公主早已哭成淚人。
她長大了,也懂事了,明白人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害怕失去母后,害怕失去母后的日子,她無法想象失去母后她還能過得怎樣。
她害怕從今以后再也見不到母后,她害怕。
她害怕失去現(xiàn)在的一切。
……
劉太醫(yī)劉晟,啊不,是景安公劉晟跌跌撞撞地闖進(jìn)坤寧宮,他繞過詩玢公主緊握錢皇后的手,哭道:“樂卿!我們約定四月櫻花開放時,要一同去賞櫻?。 ?p> “你怎么能反悔呢?”
劉晟在明曦帝與懷柔公主的全力支持下,重新回到劉家認(rèn)祖歸宗,順利繼承了景安公的爵位,并第一時間對明曦帝效忠。
這次林家叛亂,能順利鎮(zhèn)壓多虧以劉晟為主的景安公府的幫扶。
明曦帝也給劉晟記一等大功,種種賞賜無數(shù),并允許他自由出入宮廷。
錢皇后聽到這句話,一瞬間眼里有了神采,雙頰紅潤,她奮力支起身子,拉著劉晟的手:“對!還有這件大事呢!怎么可以不去?”
她吩咐宮人備轎就要出宮。
兩人朝宮外丞相府走去。
乾清宮。
林正德弓著腰向明曦帝匯報:“皇后娘娘同景安公一同出宮了?!?p> 明曦帝批閱奏折的朱筆微頓,眸色深沉。
“讓他們?nèi)チT?!泵麝氐鄣统恋穆曇敉赋鲆唤z無奈。
半晌,他命令:“派送一支御林軍保衛(wèi)皇后,務(wù)必平安返回?!?p> “是!”
明曦帝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復(fù)雜,他遣退所有宮人,留他一人在御書房。
往日與錢皇后的種種日常,潮水般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
第一次相見,第一次強(qiáng)迫圓房,第一次知曉劉晟,第一次有孩子,第一次……
不管怎么說,她是他的發(fā)妻。明曦帝對于她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情。
現(xiàn)在知曉她時日無多,明曦帝心中也不好受。
就像……一塊石頭壓在他胸口,有時重些有時輕些,像影子般虛無縹緲,卻永遠(yuǎn)揮之不去。
把頭抵在冰涼的御案上,明曦帝發(fā)出了長長的嘆息。
丞相府,錢皇后昔日閨房花園中。
一棵櫻樹坐落在花園中央,抬起頭一眼望不到盡頭?;ㄩ_正艷,暖風(fēng)拂過,樹枝搖擺,落下一地櫻瓣。
劉晟扶著錢皇后,兩人并肩在樹蔭中坐下。
“太美了。”錢皇后精神很好,“沒想到小時候種下的樹,竟然能長那么大,那么漂亮。”
“真是不可思議!”
劉晟默默點頭,他看看櫻樹,又看看錢皇后,好像怎么看都不厭似的。
兩人相對無言。
過得良久,錢皇后突然道:“晟,聽說櫻花樹今年種下后,來年便可開花,是真的嗎?”
“嗯?”劉晟有些疑惑。
錢皇后對他嫣然一笑,笑中含著苦澀:“自然是真的?!?p> “??!”劉晟想起來了。
這是當(dāng)年他們在種櫻花樹時,說的話。
錢皇后繼續(xù)道:“許愿它能活下來,別被我們種壞啦!”
劉晟接下去:“怎么可能會壞呢,明天它一定會長得好好的?!?p> 錢皇后道:“嘻嘻,我好期待啊?!?p> 劉晟沉默了許久,方才隱忍著心中的痛,繼續(xù)當(dāng)年的話語:
“樂卿,我許愿,有一年這棵櫻花樹開放時,我會攜著你的手,在這里宣布你是我的新娘。”
“這棵櫻花樹,便是我們的見證者?!?p> 錢皇后忍著淚水,道:“嘻嘻,我等著哦,晟?!?p> ……
從回憶中解脫出來,錢皇后注視著劉晟,眼中無限溫柔:“晟?!?p> 劉晟眼里有淚花浮現(xiàn):“怎么了?”
“你要兌現(xiàn)當(dāng)年的承諾?!?p> “什么?”
“在櫻花開放時,宣布,我是你的新娘?!?p> “……好?!?p> 兩人各自替對方整理好衣冠,在櫻花樹下相對而拜。
沒有婚宴服裝,沒有新婚洞房,沒有盛大宴席,沒有親友祝賀。
但此刻,在櫻花樹的見證下,兩人覺得這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刻。
“愿我們倆,下輩子做永遠(yuǎn)的夫妻?!?p> “愿我們倆,下輩子免受相思之苦。”
劉晟將錢皇后摟入懷中,撫摸她柔軟的發(fā)絲,幸福填滿整個胸膛。
“樂卿?!?p> “叫我聲夫君?!?p> “夫君。”
“誒,娘子?!?p> 劉晟樂得眉花眼笑。
又一陣風(fēng)吹來,櫻瓣撒在兩人頭上,衣冠上,襯得有如仙境般夢幻。
這一刻,歲月靜好。
這一幕,永遠(yuǎn)烙印在兩人腦中。
這一瞬,即永恒。
……
五日后,皇后病危的消息通過坤寧宮傳遍整個皇宮,又由皇宮傳向整個大啟。
鐘婉的景仁宮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她忙不迭地穿戴整齊,吩咐乳母好好照顧二皇子,就趕往坤寧宮。
詩玢公主依舊在哭,云淑妃早她先到,正撫摸詩玢公主的背柔聲安慰她。
鐘婉匆匆摸了下詩玢公主的頭,就直奔錢皇后而去。
錢皇后榻前站滿了貼身宮女,太監(jiān),還有太醫(yī)。
哭聲震天,都是些坤寧宮宮人們。
畢竟主子走了,她們的去處也成了迷。
運(yùn)氣好點的安排到其他小主子宮里服侍,但也只是身份不高的小主子了。
運(yùn)氣差點的,就去浣衣局洗衣服或者守皇陵。
前者勞累,后者寂寞。
程太醫(yī)首當(dāng)其沖,見鐘婉到了,對她默默搖頭,神色暗淡。
鐘婉一顆心隨之下沉。
撥開重重人群,她見到了奄奄一息的錢皇后。
但錢皇后雖然昏迷,卻滿臉心滿意足。
仔細(xì)看看,可以看出她嘴邊的笑。雖然淡,卻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