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蘇轍出任大名府推官,攜已經(jīng)身懷六甲的史萱苒、乳母楊金蟬及少數(shù)家仆啟程前往大名府。蘇洵拄著拐杖在門口相送,蘇轍看著年邁的父親身體越來越差,對蘇軾道:“兄長,以后爹就拜托你了。”
蘇軾點點頭,道:“家里有我,放心吧。”
王弗上個月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換了無數(shù)的大夫都不見好轉(zhuǎn)。此時的她身體極度虛弱,在小念的攙扶下緩緩走來。史萱苒見狀急忙迎上前去:“不是說了不讓你出來嗎,你身子弱,受不得風,快點回去吧。”
王弗搖搖頭,笑道:“此去大名府山遙路遠,不知何年才能相見,就讓我送你們一回吧?!?p> 史萱苒看著年邁的蘇洵和病弱的王弗,對蘇轍道:“爹和嫂嫂不易久站,要不我們趕緊出發(fā)吧?!?p> 蘇轍點點頭,等史萱苒等人坐進馬車里,告別眾人翻身上馬。蘇軾拉著王弗的手,道:“你趕緊回房歇著,我送子由一程就回來。”說完上馬與蘇轍并肩而行。
四月。
宋英宗頒布詔令,令百官重新討論自己的親生父親濮安懿王的尊號問題。
早在去年,宋英宗剛即位不久就和群臣討論過此事,由于宋英宗已過繼給宋仁宗,按理說親生父親應該算作他的伯父。
宋英宗的私心決定了他不想按照伯父來稱呼濮安懿王,但是如果按照父親來稱呼的話,那置宋仁宗于何地,畢竟不作為宋仁宗的養(yǎng)子,皇位也不是他的。
到底是按父親還是按伯父,大家爭論不休難以決斷,此事就此擱淺。
如今這一敏感的話題再度被搬上臺面,不少人避而不談,生怕引火燒身。唯有韓琦、歐陽修、司馬光等人敢于進言,各抒己見。
司馬光認為濮安懿王是宋仁宗的兄長,應尊稱其為皇伯。韓琦、歐陽修等認為自古沒有皇伯這個稱呼,應該尊稱濮安懿王為皇考。
群臣因為此事再度展開激烈討論,宋英宗見雙方爭論不休,再度決定將此事擱置,等大家討論出個結(jié)果再行定奪。
五月。
自從二月王弗病倒后,蘇軾見其終日情緒低落,意志消沉,便寫了封信寄往青神,希望王二十七娘能過來相陪,也許對病情恢復有所幫助。王二十七娘收到信后,一路上快馬加鞭,硬將兩個月的行程壓縮到一個多月,終于在五月中旬抵達了汴京。
王二十七娘在家仆的帶領(lǐng)下來到王弗的廂房,她站在門口右手緊握門框,抬起顫抖的腿邁入房中。小念見王二十七娘來了,伸出食指放于嘴邊噓了聲,輕聲道:“大娘子睡了,小聲點?!?p> 王二十七娘踮起腳尖,躡手躡腳移至床前,看著床上面容枯槁的王弗,一時間難以接受,潸然淚下。未免驚醒姐姐,她捂著嘴快步跑出房間。小念確認王弗沒有被吵醒后急忙追了出去。
王二十七娘站在院中掩面痛哭,小念走上前去,看著對方因抽泣不斷起伏的后背,只得默默陪在她身邊。
她想安慰王二十七娘,可是自己尚且終日以淚洗面,又如何能安慰對方呢,就讓她哭會兒吧,淚哭干了自然就沒事了。
許久,王二十七娘從悲痛中逐漸緩和過來,用絲帕拭去淚水,對小念說道:“姐姐怎么憔悴成這樣,姐夫在信中并未提及姐姐病得如此嚴重啊!”
小念雙眼泛紅地道:“官人寄信的時候是二月,如今已經(jīng)五月中旬了。這幾個月大娘子的病情急轉(zhuǎn)直下,大夫說……說大娘子活不過本月了……”說著小念痛哭起來。
王二十七娘生氣道:“聽他胡說!京師乃天子腳下,名醫(yī)多得是,多請幾個總有辦法的。”
小念搖搖頭,哽咽道:“都請了,連御醫(yī)都被韓相公、歐陽大人他們多次請來了,現(xiàn)在就靠一口藥續(xù)命……”
王二十七娘仰望蒼穹,雙膝跪地,吶喊道:“蒼天?。〗憬闼€這么年輕,邁兒如此年幼,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信女愿用十年陽壽換姐姐康健,求求各路神明讓姐姐康復吧!”
小念看著王二十七娘也跪了下來,雙手合十祈求道:“如果不夠,再加上我的十年,十年不夠,二十年也行,求求你們讓大娘子早日康復吧!”
兩人對著蒼天磕了三個響頭。
“姨母來了!”蘇邁午睡剛醒,揉著稀松的睡眼,緩緩朝王二十七娘走來。
王二十七娘站起身來,快步上前,蹲下身子緊緊地將蘇邁抱于懷中哽咽著。蘇邁輕拍王二十七娘的背,疑惑道:“姨母怎么哭了?是摔倒了嗎?邁兒給姨母拍拍,拍拍就不痛了。”
蘇邁年幼,家人一直沒有告訴他真相,只說王弗最近身體勞累比較嗜睡,吃些調(diào)養(yǎng)的藥就會痊愈。王二十七娘見蘇邁神態(tài)如常想必對王弗將不久于人世之事還蒙在鼓里,未免對方起疑,她拭去淚水,平復下情緒,對蘇邁擠出一絲笑意:“姨母沒有摔倒,姨母是太想念邁兒了。”
蘇邁笑道:“邁兒也很想姨母。對了,邁兒在京師的學堂讀書了,爹娘都夸邁兒進步很快呢!”
王二十七娘輕撫蘇邁的小腦袋夸贊道:“邁兒真棒!今天不用去聽課嗎?”
蘇邁回答道:“今天先生有事,學堂休息一天。”
王二十七娘拉著蘇邁的手回到房中,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王弗。
許久,王弗從睡夢中醒來,側(cè)臉看著不知何時已坐于床邊的王二十七娘激動不已。她按著床沿想要起身,被王二十七娘阻止:“姐姐快躺下。”
王弗搖搖頭,虛弱地說道:“躺的久了渾身乏力,你扶我起來坐會兒。”
王二十七娘將王弗扶起,再度哭了起來。她發(fā)現(xiàn)姐姐已經(jīng)病到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每挪一下都能深深地感受到王弗將全部的重心壓到了自己的手上。
蘇邁見王二十七娘又在哭泣,疑惑道:“姨母怎么又哭了?”
王弗對蘇邁笑道:“你姨母是太久沒見我,所以情難自已,你去和念姨到院里玩會兒,娘有事與姨母說。”
蘇邁懂事點點頭,拉著小念的手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