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聳聳肩，笑道：“無須商議對策，先帝在時我支持差役法是因為覺得免役法不便，但是后來在各地做知州發(fā)現(xiàn)其實免役法也有可取之處，如果兩個役法取長補短，更能造福于民，所以回朝后多次論述兩法優(yōu)劣?！?p> 說到此，他無奈地笑道，“先帝在時我因反對荊國公推行新法，不受待見；官家繼位，我又因為反對司馬公全盤推翻新法，和司馬公多次爭執(zhí)，真是兩邊不討好。我若想高官厚祿，完全可以人云亦云，隨聲附和，何必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還有，我在杭州所做的事天地可鑒，全城百姓皆能作證，我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蘇轍道：“兄長的政績眾人皆知，任憑他信口雌黃也掀不起什么波瀾，我擔(dān)心的是你的那首《歸宜興留題竹西寺》，賈明叔這是打算效仿李資深他們再弄一起詩案構(gòu)陷兄長，真是陰險至極！你好好回憶一下那首詩的前因后果，我明日啟奏太皇太后?！?p> 蘇軾道：“你別再幫我說話了，不然他們又該說你對我泄露朝政了?！?p> 蘇轍說：“我只說我看到了賈明叔的奏章想幫你辯解，又沒說你知道此事，兄長切莫擔(dān)心。你還是好好回憶下那首詩吧?！?p> 蘇軾淡然道：“這有什么好回憶的，我在黃州那些年，沒有俸祿，窮困潦倒，連吃飯都成問題，更何況買地。他說我置辦田地此等小事不知為何歡慶，那是對于他而言是小事，但對于吃不上飯的我而言豈不是天大的好事，怎能聞之不歡欣雀躍？
至于后面又補了兩首詩，是因為我在竹西寺門外道旁見數(shù)十名百姓在聊天，其中一人聽聞新君繼位，雙掌合十抵在額前說‘聞道好個少年官家’，我見有此言，心中很是高興，遂作了兩首詩寫在了寺壁上，僅此而已。至于我泄露奏章之事是我的錯，明日起我就居家待罪。”
八月初三。
延和殿。
執(zhí)政大臣們啟奏完各項政事，蘇轍啟奏道：“啟稟太皇太后，臣昨天見到趙無愧的奏章，向臣兄證實是否與人交流奏章之事，兄長已承認(rèn)確有此事，然而并非如趙無愧奏章所說的有所求。兄長已居家待罪，但兄長之所以知曉朝廷奏章，是因為臣退朝多次和兄長談?wù)摮３疾粦?yīng)久留，請朝廷允許臣引咎外任。”
眾人聽后面面相覷，看太皇太后作何指示。
太皇太后沉默不語。
蘇轍繼續(xù)道：“臣兄乙丑年三月六日在南京聽聞先帝駕崩，換上喪服哀悼，后來朝廷圣旨傳來，蒙恩許居常州。
兄長繼而南去至揚州，五月一日在竹西寺門外道旁，見到數(shù)十名父老鄉(xiāng)親說話，內(nèi)有一人雙掌合十放在額間，道‘聞道好個少年官家’。臣兄見有此言，心中實在歡喜，又無可說話的人，于是作兩首詩題在寺壁上，如此而已。
如今賈明叔、趙無愧等人加以誣蔑十分可惡。賈明叔說‘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是兄長從山寺歸來聽聞先帝駕崩這種好消息而高興，兄長三月就已得知先帝駕崩，時間相去甚遠，五月從山寺歸來所聽聞的好消息豈會是先帝駕崩之事？
望太皇太后明察！
臣今日進呈賈明叔、趙無愧等人的這些事，臣不敢參與討論，容臣先行回避?！?p> 太皇太后道：“退下吧?！?p> 蘇轍躬身離開延和殿。
太皇太后道：“卿等還有何事啟奏？”
眾人緘默。
太皇太后道：“那就都退下吧。呂相公、劉相公，你倆留下來，吾有話要說?！?p> 眾人躬身告退，呂大防、劉摯等大家盡數(shù)離去后，對視一眼，猜想太皇太后估計要討論剛才蘇轍所奏之事，皆靜靜地等待太皇太后發(fā)話。
太皇太后道：“賈明叔排斥攻擊人太深，必須對他予以貶官降職，以示懲戒！”
呂大防道：“明叔確實言語失當(dāng)，然而如果突然對其貶官，臣擔(dān)心臺諫官們不了解前因后果，必會上書論奏?，F(xiàn)在想要早點了結(jié)此事，不如連帶蘇子瞻一同罷去，如此便一了百了，息事寧人?！?p> 太皇太后思索片刻，道：“那就這么辦吧，但是對賈明叔的處理不能太優(yōu)待，不然起不到警示效果?！?p> 劉摯道：“賈明叔論述的都是蘇子瞻、蘇子由的陳年舊事，前前后后已有不少言官曾談?wù)撨^。蘇子瞻雖無事，然而趙無愧所說的蘇子瞻將奏章告知王子敏之事卻是真的，所以將兩人都罷黜也算合情合理。”
八月初四。
居家待罪的蘇軾寫了封《辨賈易彈奏待罪札子》：元祐六年八月初四日，翰林學(xué)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札子奏。臣今月三日，見弟尚書右丞轍為臣言……
奏章反駁了趙君錫奏章所述之事，并將事件的真實發(fā)生經(jīng)過詳細告知，最后表明他已家居待罪，乞求朝廷治罪。
太皇太后作出批示：蘇軾多次乞求外任，可依其所奏。賈易言語失當(dāng)，也可讓他外任。然后命人將批示交付三省。三省的官員們齊聚一堂，開始商討該把兩人分別派往何處，經(jīng)過一番商議，大家決定讓蘇軾去南京，讓賈易去廬州。蘇轍等人覺得被貶廬州太優(yōu)待賈易了，不同意。于是大家再度爭論起來，一時間討論不出結(jié)果，只得明日再議。
晚上。
蘇轍回到家中，心情極度復(fù)雜。蘇軾見其幾度欲言又止，猜想定是今日上書請罪的奏章太皇太后準(zhǔn)了，問道：“朝廷有何旨意下來？”
蘇轍道：“太皇太后準(zhǔn)了兄長外任的請求，也把賈明叔貶官了?！?p> 蘇軾見蘇轍面容憂傷，笑道：“那是好事啊，我一直想走卻走不了，今日終于得償所愿！”但心中卻有說不出來的痛楚。
賈易誣蔑自己詩文之事，蘇軾并沒有機會辯解，如果他不上書，賈易的奏章留在三省，自己辯解的奏章卻沒有，將來外人翻看奏章，以及后世將奏章記入史書，只會說自己是因為慶賀先帝駕崩被貶，那真是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他沒法上書，因為一上書就暴露了蘇轍又把朝中之事告訴他了自己，只得忍著，等自己和賈易新的任命下來，奏章也不再是秘密了，再行上書辯解，以證清白。
蘇轍見蘇軾若有所思，問道：“兄長在想什么？”
蘇軾回過神來，快速平復(fù)心情，努力擠出一絲笑意，道：“我在想終于可以和閏之他們會合了。朝廷準(zhǔn)備派我去哪兒，我好寫信告訴他們，讓其動身前往?！?p> 蘇轍道：“南京（今河南省商丘市）。南京環(huán)境好，離京師也近，不到十天便能抵達，這樣我和兄長就能經(jīng)常見面了?！?p> 蘇軾眉頭深鎖，道：“大家能想著我，我倍感榮幸，但是定國在那兒，我若去了，朝廷就要將他調(diào)走，我倆是朋友，這樣的調(diào)動會讓兩人都心有不安。朝廷也別為我為難了，就把我調(diào)到陳州、潁州之類的地方便是?！?p> 蘇轍道：“那我明天給他們說一聲?！?p> 蘇軾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