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蘇過離開瓊州,踏上了前往昌化軍的道路。由于路途荊棘難行,蘇軾只得乘坐肩輿,蘇過緩步相隨。肩輿在兩名轎夫的肩頭上輕微顛簸,蘇軾感覺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何時坐著睡著。過了許久,清風(fēng)襲來,一陣急雨傾盆而下,蘇軾猛然驚醒。
荒郊野嶺并無避雨之處,蘇軾等人只得冒雨前行,好在雨水來得快去得急,不一會兒又艷陽高照。蘇軾對一旁相隨的蘇過道:“這里的氣候和惠州比起來更加酷暑難耐,下一場雨不見絲毫清涼,不知道冬天會不會好一點?”他正想詢問轎夫,突然意識到根本聽不懂本地話,問了也是白問。
蘇過脫得只剩一件單衣,沒走幾步便已大汗淋漓,突然被雨一淋,汗水、雨水交雜,身上愈發(fā)難受,恨不得赤裸上身行走。“海島氣候潮濕悶熱,若是天天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生活著實難熬,不知道當(dāng)?shù)厝耸窃趺匆荒暧忠荒臧具^來的?!?p> “時間長適應(yīng)了吧。也許我們在此生活幾年也會慢慢習(xí)慣這里的氣候,不會覺得如現(xiàn)在這般炎熱焦躁了。”
蘇過點點頭:“但愿吧。對了,爹爹剛才做了個什么夢,竟然笑出聲來?”
蘇軾回想著剛才的夢境,嘴角微微上揚,開心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好夢,夢到我此生能夠平安北歸?!?p> 蘇過喜出望外:“真的?這可是個吉夢呀!說不定咱們過不了幾年就能離開這里了?!?p> 蘇軾想著宋哲宗早已下詔自己此生不得北歸,除非熬到官家駕崩,另立新君說不定有轉(zhuǎn)圜的余地,然而官家年少,若真能活到那時豈不活成老妖精了?除非有奇跡發(fā)生。不過世事難料,未來的事誰知道呢,不如樂觀地期盼著,開心地生活著,時間會訴說一切。
他想到此不免心中平靜:“我還夢到一句詩‘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既然夢到佳句,自當(dāng)補全?!闭f完沉思片刻,賦詩一首,“四州環(huán)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見積水空。此生當(dāng)安歸,四顧真途窮。眇觀大瀛海,坐詠談天翁。茫茫太倉中,一米誰雌雄。幽懷忽破散,永嘯來天風(fēng)。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安知非群仙,鈞天宴未終。喜我歸有期,舉酒屬青童。急雨豈無意,催詩走群龍。夢云忽變色,笑電亦改容。應(yīng)怪東坡老,顏衰語徒工。久矣此妙聲,不聞蓬萊宮?!?p> 父子倆一邊聊著天,一邊繼續(xù)前行。
七月初二。
蘇軾、蘇過終于抵達昌化軍地界。兩名轎夫?qū)⑻K軾放到衙門口,收了錢離開了。兩人走進衙門報到,昌化軍軍使對二人冷眼相待。不過,父子倆得知現(xiàn)任昌化軍軍使任期已滿,不日便會啟程離開此地,而新任昌化軍軍使張中已在赴任途中,不知何時抵達。(熙寧六年,儋州改名昌化軍,州的最高官員為知州,軍的最高官員為軍使)
父子倆人生地不熟,無處可居,只得暫時下榻在條件極其簡陋的倫江驛館。驛館房屋破損,不避風(fēng)雨,站在屋內(nèi)日可觀藍天,夜可望星辰。蘇過環(huán)顧屋內(nèi)破敗的景象,震驚道:“這能住嗎?”
蘇軾同樣驚愕,但是很快樂觀主義占領(lǐng)高地。他打趣道:“這房子多好,夜里躺在床上即可賞月觀星?!闭f著一陣急雨襲來,澆在了抬頭仰望的蘇軾臉上。父子倆倉皇而出,找了處完好的屋檐下避雨。蘇過看著父親狼狽的模樣,情緒煩躁地說道:“要不別住這兒了!總不能一下雨就出屋避雨吧!”
“不住這兒,咱們也無處可住。若不是軍使離任懶得管太多,咱們恐怕連這兒也沒法住進來?!?p> 父子倆心中無限悲涼,不知未來的生活該如何度過。
島上氣候潮濕悶熱,加上路途顛簸勞頓,痔瘡又時常發(fā)作,蘇軾一改往日每到一處都將當(dāng)?shù)鼐吧斡[一番的習(xí)慣,每天大多數(shù)時間閑坐家中。由于書籍全部留在惠州,他無書可讀,唯有打坐靜心以緩解內(nèi)心的焦躁與郁悶。
既然已平安抵達昌化軍,總要給家人們報個平安。蘇軾拿出紙筆寫了封信給雷州知州張逢,向其講述父子倆身處昌化軍的生活狀況,同時又寫了詩和信拜托張逢轉(zhuǎn)交蘇轍和轉(zhuǎn)寄蘇邁等人。
蘇過頭頂用椰子殼做的帽子跑了進來,懷抱椰子,開心地說道:“爹,你看這個帽子好看不?”
蘇軾放下筆,笑道:“倒也別致!”
蘇過將開了口的椰子遞給蘇軾,道:“爹,鄰居幫忙開的,你嘗嘗,可好喝了!”
蘇軾接過椰子,喝了一口,甘甜可口,贊嘆道:“好喝!沒想到沿途樹上結(jié)的此物竟然如此美味!”
蘇過看了眼蘇軾桌上寫了一半的信,問道:“爹準(zhǔn)備給叔父、兄長他們寫信嗎?”
“嗯,來了這么多天,該報個平安了。”
“等爹寫完我也給霏霏寫封信,一并寄過去吧。”蘇過說完摘下頭頂?shù)囊砸託ぷ龅拿弊臃诺阶郎?,“順便把這個帽子也寄給叔父吧?!?p> 蘇軾點點頭,拿起筆繼續(xù)寫了起來。
數(shù)日后,蘇軾痔瘡有所好轉(zhuǎn),閑來無事,便和蘇過在城中四處轉(zhuǎn)悠著。城中人煙蕭條,房屋破舊,一片荒涼之景。兩人打聽了當(dāng)?shù)貙W(xué)生們的讀書之所便欣然前往,此時唯有此地能引起蘇軾的興趣。父子倆來到書院門口,破敗的景象映入眼簾,既無朗朗書聲入耳,又無求知少年端坐。蘇過大為震驚:“爹,我們不會來錯地方了吧?”
“應(yīng)該不會錯,當(dāng)?shù)刂挥幸婚g書院,應(yīng)該就是這里?!碧K軾終于明白剛才詢問時那人費解的神情出于何意,大概是不明白這兩個外地人為何要去看破屋。他長嘆一聲:“怪不得立朝以來,整個海島無一人出仕,原來此地學(xué)風(fēng)竟已頹廢如斯!我之前還以為是因為海上風(fēng)浪大,艱險難行,出海的人少才無人出仕,現(xiàn)在看來無人授課,無人求學(xué)才是主要原因?!弊x書使人明智,此地人不讀書,何以興邦?他不免心中難過,此地若是不改善教育,就算過了百年也難有發(fā)展。
蘇過疑惑道:“此地不會一個讀書人都沒有吧?”
蘇軾道:“肯定有,或者說曾經(jīng)有,不然也不會存在這間書院了。估計是讀書之人太少,書院沒有存在的意義,就逐漸荒廢了?!?p> 蘇過點點頭,對蘇軾的揣測表示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