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將軍三思
有了這么一出,泡溫泉自然是別想了。但是蘇修認(rèn)為動(dòng)不動(dòng)就離家出走的熊孩子非常有必要教育一下。
蘇修先前已經(jīng)給大家發(fā)過信號(hào),這會(huì)兒到也不用急著跑回去。她故意一個(gè)人走在前頭,時(shí)不時(shí)揮開林間半人高的雜草,步子還算悠閑。
忽聞她幽幽嘆氣,“可惜了大好時(shí)光啊!”
鳳安歌握著狼崽子的軟爪一頓,直覺蘇修肯定是來打擊她的,果真,就聞得某將軍說:“我本來打算下午帶你去泡溫泉的?!?p> 鳳安歌膝蓋一疼,垂死掙扎,“現(xiàn)在去也可以啊!”語氣中難掩渴望。
“一個(gè)在東,一個(gè)在西,相距甚遠(yuǎn)??!現(xiàn)在走過去天都要亮了。”
鳳安歌怒目無言:去不了你為什么還要提?我根本沒想起來!
蘇修無視背后無形的刀劍,繼續(xù),“看不出來你個(gè)小短腿還挺能跑,這到軍營少說也要十里地。我都差點(diǎn)沒跑斷腿!”
鳳安歌小跑兩步追上蘇修,鼓著臉頰,皺著秀眉?xì)夂艉簦骸澳闵俸鲇莆?!哪有這么遠(yuǎn)!”
蘇修側(cè)頭,笑瞇瞇地,有點(diǎn)假意威脅的感覺,“嗯?是你懂還是我懂?”
“您懂,您懂!”又慫又氣的鳳安歌把自己的臉鼓成了包子。
蘇修看得可愛忍不住伸出魔爪戳了戳,意外地沒控制好力道。
鳳安歌被迫地,“噗!”十分不雅!
被滋了一臉口水的蘇修:“……”造孽啊!
鳳安歌也是被驚呆了,面上沒了表情,內(nèi)心極度惶恐:我噴口水了,我竟然噴口水了!我噴了蘇修哥哥一臉?我竟然噴了蘇修哥哥一臉!完蛋了!
而受害人蘇修連心里的吐槽都不想有了,誰還不是小仙女了?她直起身,挺直背脊,拿袖子抹了一把臉,緊了緊手中的龍吟劍,淡淡地吐出兩個(gè)字:“無礙!”端得是雅致風(fēng)華,曰將軍風(fēng)度。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鳳安歌信了,是無礙的!
蘇修:“晏晏,女孩子要典雅大方、溫和嫻靜?!?p> 鳳安歌:“嗯!”
“要輕聲細(xì)語,不可急言厲色?!?p> “嗯!”
“要步履從容,不可急行失儀?!?p> “嗯!”
“要舉止有度,不可浮夸失言?!?p> “嗯,蘇修哥哥,你是真的無礙吧?”小心翼翼地詢問。
“無礙事!”認(rèn)真地,肯定地回答著,卻仍舊一個(gè)走在前頭,甚至頭也沒回。
罪魁禍?zhǔn)坐P安歌:罪過,罪過!曾幾何時(shí)神采英拔的少年郎啊!
許是老天爺給面子,兩人堪堪回了軍營,這天就下起了雨。
雨愈下愈大,蘇黎撐著傘走來,便見到蘇修站在帳中,看著珠連不斷的雨幕出神,他喊道:“將軍!”
“來了?”蘇修側(cè)身給蘇黎讓了點(diǎn)地方,但仍就站在原地。
“將軍為何不進(jìn)去?雨涼?!碧K黎收了傘站到蘇修的旁邊問道。
“因?yàn)橐热藖怼!碧K修外露的情緒一向很淡,聽著這等老朋友似的語氣,蘇黎倒也沒什么意外的,只是不太理解話中深意。
“將軍喚驃下來,可是有事吩咐?”蘇黎可不信蘇修找他來就是為了賞雨的,這北塞的雨不似江南煙雨朦朧,砸下來不過是滂沱帶著泥濘,也沒什么可看的。
蘇修將掛在腰間的龍吟劍拿下,伸手將龍吟劍的劍鞘整個(gè)都暴露在了大雨中。蘇黎看著雨水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劍鞘上的泥塵沖刷干凈,劍鞘頂部附著的零碎的泥塊也在雨水的沖刷下掉落,露出了劍鞘頂端那栩栩如生的龍紋銅刻。不見蘇修回應(yīng),蘇黎一時(shí)拿不定主意,轉(zhuǎn)而見蘇修收了劍,雨水在地上劃過一道利落的弧度。聽聞:“如何?”
蘇黎頓了一下才接了這沒頭沒尾的話:“伯約和夏樾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季廣和憶清也已經(jīng)出發(fā)了。”
“那便好,尋你無事,不過無事閑聊罷了。”蘇修連借口都懶得找,蘇黎卻不見得不懂,行了一禮便道:“那便請將軍解惑?!?p> 蘇修:“何惑?”
蘇黎瞅著那不見小的雨,“其一,如此天氣,實(shí)不利,將軍如何確信那人會(huì)來?”
“天時(shí)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時(shí)辰到了便自見分曉?!碧K修并未明言,只是說話的時(shí)候一直在擺弄那被雨淋的透透的劍鞘。
蘇黎眸光隨轉(zhuǎn),并未追根究底,又說:“其二,將軍似乎有意將三家分化?”
對著蘇修暗沉沉的眸光,蘇黎驚覺逾矩,忙要抱拳請罪,卻被蘇修扶住了手,抬頭看去,仍是那從容自若的模樣,卻見得似乎多了些澀然,一時(shí)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錯(cuò)覺,只聽蘇修道:“不是要分化,是想要為他們求得一線生機(jī)。你覺得,如果有一日,北府軍面臨滅頂之災(zāi),他們救是不救?”
蘇修這個(gè)將軍,不過半路出家,除了蘇、段、顧三家之人,其余的不是敗城守軍,就是販夫走卒。就算得了先帝所賜的北府之名,也不過是安撫罷了,蘇修敢說,就算是他大伯,此刻心里估摸著也是覺著北府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可到底露了鋒芒,舍得,也舍不得。作壁上觀,得之吾之幸,失之無不可。
蘇黎眸光閃爍,頭低了下去:“將軍,恕蘇黎愚鈍。何謂滅頂之災(zāi)?”他知道,將軍說的“他們”是指蘇、段、顧三家。只是,他與將軍不同,說到底,他還是受命于鄆城的。將軍此刻找他來,真正的目的怕不是眼下的云關(guān)之急,不過將軍都辦不到的事,他又能如何?兵權(quán)相爭,北府難為,帝王之術(shù),北府難為。鋒芒畢露,根基薄弱,上不可達(dá),下無可退。
“北府軍,說到底區(qū)區(qū)十萬之眾,哪比得北塞軍團(tuán)百萬大軍?又哪里比得過漠北左師?以北府微末之力抗衡漠北左師?你說這是咱們陛下異想天開?還是北府風(fēng)頭太盛,給了他們錯(cuò)覺?”字字句句,猶如擊向胸口的大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修每提出一問,蘇黎的心便沉下一分,抿了抿嘴唇,卻被干澀壓了嘴角,莫名聲音就有了些嘶啞,“將軍的意思是?”蘇修話未盡,可蘇黎卻是明白了。
當(dāng)下之際,北府軍若是直接改編了,于軍士來說,固然不服,但也無可奈何,可于皇帝來說,北府軍就此毫無價(jià)值。
那么北府軍最后的價(jià)值在那呢?
攻下云關(guān)嗎?可明明,屆時(shí)北塞三軍壓境勝算更大!何必急于一時(shí)?
所以,北府,是,餌!
這些蘇黎不是想不到,但他從不敢這么想。
突然,蘇黎的雙膝猛地砸在了地上,他以手抵額拜了下去,聲音里卻是壓抑著巨大的悲傷:“請將軍三思!”
蘇修不做聲,蘇黎的聲音更高了些:“請將軍三思!”
又一遍:“請將軍三思!”
夜色里,蘇修的聲音更顯涼?。骸澳敲幢悴粦?zhàn)而降嗎?從此被大荊的百姓戳著脊梁骨罵嗎?”
蘇黎閉上眼,壓下眼皮下的濕意,指尖扣進(jìn)了地上的黃土卻沒什么感覺,他無力反駁,像是垂死掙扎:“所以就把大家送到漠北的彎刀下嗎?憑什么?”
對啊,憑什么要去送死?
無聲良久,蘇修嘆氣一聲,將人拉起來,故作輕松道:“是我杞人憂天也說不準(zhǔn)。再說,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北府軍向來不畏逆境,做的就是絕處逢生的事。”
蘇黎緩和著起伏的情緒,不語:“……”將軍,這話說得,您自個(gè)兒信嗎?
“明早,記得給大伯回封信?!蓖回5兀K修如此交代道。
“諾!”蘇黎知道,這封信不是蘇家的家書,而是蘇黎呈給蘇伏承的軍報(bào)。
蘇修是想借此告訴三家,北府剩下的三軍就送給他們了,但是也綁死了,要生一起活,要死一起葬!段家舍不舍得段伯約她不知道,但是顧家就顧憶清這么一個(gè)獨(dú)苗苗,就算顧老將軍舍得大義,顧箐云也一定會(huì)救人!至于蘇家,大伯不敢讓她死。
想著,蘇修又說道:“還有,派人注意一下,看看近期有沒有面生的人是從紫荊城來的。”皇命不可違,她這便受著了,可她也絕不是認(rèn)命之人!萬千性命,要爭!
“諾!”蘇修的吩咐蘇黎自然應(yīng)下,又接著問道:“是因?yàn)榘哺韫媚飭幔俊碧K黎雖不知鳳安歌的身份,不過這些日子也有些交流,倒是知道她是紫荊人士,蘇修這么說,自然便是想到了這些日子也只有鳳安歌是從紫荊城來的。
蘇修腦子里一瞬間蹦過的是鳳宸時(shí)常欠扁的笑容,于是說:“也是有些關(guān)系的。”
完美會(huì)錯(cuò)意的蘇黎散了悲苦的情緒,將軍說得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北府軍從不曾畏懼!又不禁然瞥見蘇修袖口那灰色的爪印,故而略有好奇地試探道:“將軍似乎對安歌姑娘頗有不同?”
蘇修一時(shí)沒從嚴(yán)肅的氛圍拐過彎來:“你說晏晏?。 ?p> 蘇黎耳朵一豎:這都叫小字了?這么親近?
蘇修繼續(xù):“故人的妹妹,須得照拂幾分罷了?!?p> 蘇黎嘴角牽了牽:咱平常真沒見您對誰這么和顏悅色過。
蘇黎平常也不是愛八卦的人,只不過,對于他們北府大將軍的事還真事好奇的很。蘇修仍看著雨幕,側(cè)對著蘇黎,蘇黎的聲音放輕了兩分,帶著些試探:“將軍,驃下從沒看您如今天這般亂了分寸。”
蘇修有些意外,原來她今天這么不鎮(zhèn)定啊!但也沒有覺著不對,畢竟晏晏是鳳宸的親親妹妹,一國公主,緊張著才是正常的!
于是,蘇黎便見著蘇修側(cè)頭,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晏晏她和別人不一樣?!币?yàn)樗且粐鳎区P宸的家人。
至于由此引起的流言蜚語,便又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