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文喘著粗氣,一手顫抖的拿著一柄打開的折扇,另一只手堅定的護著躺在地上已經被石塊砸昏了的齊九。
趙弘文不去理會沐清發(fā)怒的眼神,他擔憂的看了一眼齊九。齊九的狀況相當不好,他最初擋在趙弘文前面把趙弘文整個人護在懷里,最后腦袋上被石頭砸了個洞這才軟軟的倒下去。
齊九倒在地上,腦袋上的血順著流到他臉上,襯得他膚白勝雪。平日里他黏在嘴邊的假胡子也掉了,干干凈凈的嘴唇殷紅,那張巧嘴仿佛只要動一動就能輕輕松松的勾起人的欲望。
但是齊九嘴唇的顏色,在慢慢變白,流逝血色。
沐清這才發(fā)現(xiàn),這齊九齊大管家長的可是年輕又貌美啊,尋常女子都比不上。
沐清才不管趙弘文和齊九之間的花花事,卷了風力更加猛烈的襲來。那些精壯的戰(zhàn)士大部分都倒地了,非死即傷。
趙弘文還能勉強站住身形,拿著一柄折扇拼命的扇,每扇一次,就會有一道土沙鑄成的利刃朝沐清飛過去,活像個扇形的弓弩,能連發(fā)的那種。在這樣的情形下,趙弘文擋在齊九身前,還有點壯烈的氣氛。
他到底是個凡人,雖得了神器也使不出真正的威力來。沐清迎著密不透風土沙箭,從容的向趙弘文走去。一身白衣,片塵不染。
沐清在步步逼近的過程中還仔細觀察了趙弘文手里的那把扇子。那柄折扇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連附庸風雅都和它不沾邊,扇面上單書一個“文”字,除此以外一點裝飾都沒有。
沐清輕輕皺眉,伸手也化出一柄折扇,扇面上單書一個“武”字。
當初他化趙弘武的樣子時幾乎是把那個人復制粘貼一般,連根頭發(fā)絲兒都不差,但是唯獨他手腕上的兩個銀制護腕化不出來。
這種情況一般分兩種,一種是死者執(zhí)念太深,對此物有極深的情感,所以本能的不放手;另一種,就是這個東西被人施了法,天上人間,只此一件,不可復制。
當時沐清沒有多想,也不熟悉趙弘武的人品,直接認為是第一種,所以直接暴力從尸體上硬擼下來,自己帶上。直到把新神救回去后,新神一直盯著那個銀制護腕看,沐清才起了疑,當下把它藏起來回去研究,這才解了術法,化出這柄折扇來。
現(xiàn)在趙弘武毫不留戀的走了,怎么可能會對什么物件有執(zhí)念。沐清現(xiàn)在更加確定是第二種了。
沐清對他手里這柄折扇感覺很不好,總感覺著折扇上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氣息,不想回憶的氣息。
沒想到,趙弘文手上也有一柄近乎一模一樣的折扇來。
沐清一步步逼近趙弘文,最后剩兩三步的距離時,他走一步,趙弘文退一步,近一步,退一步。即使是退著,趙弘文依然擋在齊九身前。
沐清挑了挑眉,斜眼看了看地上的齊九。再抬眼時,他輕輕的盯著趙弘文說:“別護著他了,死透了?!?p> “不可能,你騙我!”趙弘文一下子慌了神,被沐清一擊擊倒。他也不看自己的傷勢,爬向齊九,輕輕喚著,“小九,小九,你別嚇我,小九你醒醒??!”
趙弘文的樣子許是太過悲戚,看得沐清不禁一愣。趙弘文那模樣,似乎和自己在樂晗跳不咸山之后的樣子一樣,失魂落魄的。
可是為什么呢?齊九不過是趙弘文身邊的一個時間長點、用著趁手的下人而已,死一個稍稍相關一點的人就要悲傷成這個樣子嗎?
人類的情感好復雜。
那我呢?我當初又是為了什么要那樣傷心呢?我為什么要失魂落魄呢?
沐清困惑了,他做事向來憑心情,好像從來沒有想過為什么。
“你不懂的?!币粋€聲音把沐清從困惑中拉回現(xiàn)實。沐清一臉木然,看著那個近乎透明的魂魄。
是齊九。
齊九活著的時候就不是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清瘦清瘦的不是長久的面相,又跟著趙弘文殫精竭慮這么多年,身體已經熬壞了,剛才又替趙弘文抗了那么多傷害,魂魄更是受損。
齊九的魂魄慢慢蹲下來,透明的手輕輕撫上痛哭流涕的趙弘文的臉,眼里也流露出幾分悲傷來,他說:“我不想死啊?!?p> 他一句一句慢慢說著:
“他脾氣其實不好,是這幾年在商場和官道上混久了慢慢磨出來的,你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偷偷拿把香料就溜出去和人干仗。京城里都說趙大公子溫潤如玉,可他們誰又知道他關起門來就像只暴躁的小獅子,罵這個罵那個的,可難聽了?!?p> “他也挺傻的,平時有個人和他說點什么他都信,流言傳什么他就信什么,有一次傳貴妃娘娘要被廢了,他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提著刀就進宮說要把那個負心的王八蛋亂刀砍死,結果連宮門都沒進去,貴妃娘娘知道后訓了他一頓,他蔫了好久。”
“他的香制的特別好,還會制很多古法失傳的香,只是這些年越來越多的事要忙,他已經好久沒有踏踏實實的制過香了?!?p> “他也很會做菜,一般上吃過一次的菜回來他都能照著腦袋里的印象給復制個七七八八的,有次吃國宴,回來他就把那道名叫‘江山’的主菜給復制出來了,開心的端著碗來找我,嚇了我一跳。”
“他家業(yè)做到這么大不容易,貴妃娘娘無所出,趙家在朝里也沒有根基和勢力,弘武又是小孩子不懂事,他壓力挺大的。”
“他府里有好多女人的,但是他從來都不碰,他寧愿被別人說他們趙家是折了子孫福才換來的富貴,他寧愿別人把他的努力一把抹掉,也不想和那些女人有孩子有接觸。我知道,他怕我吃醋?!?p> “他總說我的胡子粘的不好,又說我粘上胡子不好看,但在外面他還是要親自替我粘上胡子,他說,這是怕有人惦記上他的這個好看又有才的管家小九?!?p> “我是真的,好喜歡他?。 ?p> 說到最后,齊九再也隱藏不住他的悲傷了,他的魂魄緊緊的抱著趙弘文,趙弘文緊緊的抱著齊九的尸體。
兩個人,陰陽相隔,嚎啕大哭。
沐清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很想可伶可憐他們,卻又覺得他們之間不缺乏他的可憐。
他們之間好像誰的什么感情都不需要,他們只要有彼此就擁有了一切。
那名為喜歡的情感,生長在血脈相異的人之間,跨越一切紛亂和嘈雜、質疑和嘲笑、障礙和阻隔,跨越階級、年齡、性別、身份,牢牢的將兩個人連在一起,死亡都無可奈何。
不顧一切的去愛彼此。
沐清很久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差點再也無法與她緊緊相擁之后才明白,對于喜歡這門情感,神是徹徹底底的輸給人了。
寒涵是這樣,沐清也會是這樣。
樂晗亦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