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娘子無助地軟在地上,聽著船艙外的紛擾。明白不久后就會有人進入船艙,撩起船簾,將她的衣衫褪去。
她雖然身份卑賤,可也自欺欺人,自以為清高。
直到現(xiàn)在,池娘子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商品。一旦被放棄,就可隨意買賣,生死不論。
嘈雜的人聲在耳畔縈繞,她的名字被當做貨物扔上了展臺。
池娘子覺得自己好像哭了,可她甚至連止住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五百兩?!倍嫌兄赡鄣暮奥晜鱽?,出價越過了藍娘子的競拍,在人群剛剛沸騰時便一錘定音。
“這個女人,我要了。”有人朗聲說,其聲一如當空明月。
“我買的女人,你進來做什么?小綠,給我看住她?!毖诀叩奈ㄎㄖZ諾聲,小少爺驕縱的叱罵聲,以及零散的腳步聲紛至沓來。
昏迷中的池娘子覺得自己被人扶起,來人輕輕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沉聲嘆息:“果然和青樓人一樣的作風,連制的迷藥都如出一轍?!?p> 一陣并不刺鼻的氣息傳來,池娘子眼前的世界猶如天光破曉,在小郎君廣袖從她眼前移走時豁然開朗。燭火細微,光影閃動,襯著少年郎的白靴白衣,如三月陽春雪,奪目得讓人移不開眼。
“娘子安好?”小公子托著下巴,淺笑盈盈地看著她。眼見池娘子滿臉的憤恨,小公子連忙擺手:“娘子莫怕,我沒法對你行不軌之事。”
“公子雖小,可凡是富家子弟,這個時候想必都已開竅?!背啬镒硬贿^十五,如今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少年郎,只覺好笑,“我與公子素味平生,如何相信公子?”
小公子眸子里光芒微閃,他慢慢伸出手,一副不解的表情。隨后,他展顏一笑,伸手解開了他的外衣。
池娘子驚呼一聲,剛要閉眼回避,目光卻直勾勾釘在來人的玉臂上,怎么都移不開。
那素白的手臂上,點著一點守宮砂。
她只覺得那少年音調一揚,再開口,赫然是女子的嬌俏聲。
“我本是女嬌娥,如何去做男兒郎之事?”
池娘子的目光慢慢上移,最終停在了那宜喜宜嗔的臉龐上。她怎么沒發(fā)現(xiàn),雖然十二歲的少年還沒長開,但這張面孔,分明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
“娘……”她忍不住輕呼,隨后看著小娘子的表情見風使舵,“娘親啊,公子,你這是何意?”
“我姓殷。”那小娘子說,“單名一個樂字。我來找娘子,是向娘子告知藍娘子的香脂?!?p> 池娘子忍不住輕笑,自嘲地搖了搖頭。但她的動作,卻在下一刻頓住。
“這香脂,名叫‘的盧’?!币髽氛f,“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的味道太烈。雖然可以送風十里,然而太過張揚,很容易惹人不耐。”
她伸手指了指外面,道:“若是藍娘子沒有足夠的本事,這香脂護不了她太久。”
“公子告訴我這一點,是為了什么?”池娘子已經恢復了些力氣,她靠著船艙,喘著氣問道。
殷樂淺淺一笑,從袖口掏出另一個瓷瓶。她打開蓋子,送到了池娘子的鼻尖。
“娘子,此香名叫‘由莊’?!彼f,“此香傳不遠,甚至不能讓人立時察覺??梢坏┍幌沆F環(huán)繞許久,再脫出時,就會覺得分外想念,戀戀不舍。”
“我觀娘子實乃尤物,不忍娘子受屈,便想將此香贈予娘子。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池娘子仰倒在地上,殷樂半跪著俯視對方。池娘子的眼里,那姑娘不似尋常女子,不遜色于她見過的任何男子。
“公子好意?!彼鬼溃翱晌倚囊阉?,只想在花柳巷中糟蹋余生,公子這香太過昂貴,我消受不起?!?p> “花柳巷?”殷樂眉頭一皺,下意識地喃喃,隨后眉毛一挑,將瓷瓶高高拋起又接住。
“莫非池娘子不愿做這被人追捧的瘦馬,反而想去當不知廉恥的女支女?”
“公子說笑了?!背啬镒踊卮?,“養(yǎng)家把旖旎定價萬兩,存的就是不讓我有善終的心思。旖旎知曉自己的結局,即使能比過那自輕自賤的藍翹,又能如何?”
她重新抱起琵琶,慢慢地撥彈著唯一的琴弦。
“公子,盈滿則虧。與其傷春悲秋,不如我為公子彈奏一曲,邀天上明月為伴?”
池娘子噙著一口白牙,但凡是男子皆會欲罷不能??上б髽凡皇悄凶樱瑢嵞诵∨?,直接撇嘴道:“我不要?!?p> 湖面平靜,無甚波瀾。殷樂靠著池娘子坐下,沖池娘子拋了個媚眼,說:“不就是萬兩白銀么?娘子,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池娘子愕然,她看見殷樂直起身子,說著她做夢都不敢想的話:“我想賣我的香脂,娘子想要有人接娘子出府。不如我們相互協(xié)作,只要娘子按我的要求辦事,我定將娘子迎出。”
“并且,娘子不用擔心受委屈。大家同為女兒身,有何輕薄之說?”
池娘子仔細端詳著殷樂。
許久,她愣怔地吐出一句:“公子,您究竟是何人?”
“我姓殷,名樂?!币髽坊卮?,隨后壓低了聲音,“但我的父親喚我,瑾瑜。”
殷樂,池娘子不知曉,但殷瑾瑜,池娘子是曉得的。定國侯府唯一的嫡出,在西子湖畔住了七年后回到揚州。一場接風宴后,她一篇漁夫得到了才女郭采練的肯定,更是把一直咬著大房的二房掃地出門。
池娘子好奇,這位奇女子究竟是何許人也。結果如今一見,發(fā)現(xiàn)當那名聲在外的樂娘子,竟是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即使是扮做少年,也粉妝玉砌讓人垂涎。
“公子打算如何做?”她稍稍振作了精神,問。
“我想讓更多人知道我的香脂。”殷樂淺笑,“想必這對娘子來說,并不是難事吧?”
池娘子含笑點頭,伸出涂滿蔻丹的手指捻住瓷瓶,將它捧在手心。
她低頭嗅了嗅那清雅的香味,突地抬起頭,沖著殷樂莞爾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