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p> 船艙燈火通明,四下暖意融融,忽然涼風(fēng)瞬至,一襲紫裳突然撞入金色的光芒之中,玉白的手掌拍著琵琶,指尖靈巧地波動(dòng)琴弦。
拖地的百褶隨著步履晃動(dòng),翹著腿坐在椅上的少年公子投下目光,舉起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殷樂今日才明白,原來那以清雅為榮的女子有意打扮起來,竟然會(huì)如此驚艷。
池娘子甫一登場,那邢家二郎就忍不住看呆了。他前不久剛得了殷樂與池娘子的關(guān)系,正在與殷樂推杯換盞,明里暗里警告他不許打池娘子的主意,此時(shí)卻只能呆呆地凝視著松軟的紅毯之上,那抹刺眼的倩影。
殷樂勾唇笑笑,抬手將瀉藥彈進(jìn)了邢家二郎的酒杯中,然后連忙和眾人一起稱贊起池娘子來。
池娘子走到了正中,便在早已為她準(zhǔn)備好的圓凳上坐下,素手撥弦,啟唇又唱道: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p> “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p> “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殷樂與邢家二郎碰了碰杯,“博學(xué)廣才,精通音律,唱詞婉轉(zhuǎn),不愧是池娘子?!?p> 說完,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邢家二郎見了,傻乎乎地也一飲而盡。飲完,他隨手把酒杯一放,就直勾勾地盯著出場的池娘子,目不轉(zhuǎn)睛。
殷樂看著那男人的模樣,忍不住搖頭嘆息??催@樣,好像的確是個(gè)會(huì)臨陣投降的懦夫。上輩子他最后怎么了來著…好像是頭顱高懸了吧。
“據(jù)說,這首詩‘孤篇蓋全唐’,如今被池娘子唱出來,還真有那么點(diǎn)味道。刑郎君,不知是否有人會(huì)將池娘子錄入詩中?詩是好詩,唱客是好客,那想必作詩的……”她意猶未盡,余光瞄著刑郎君的神色,慢慢提高了聲音。
“這作詩的,一定也要大家?!惫?,有人接了殷樂的話。殷樂一擺腦袋,認(rèn)真地開著接口的男人:“郎君所言極是,不知郎君可有做這‘大家’的雅興?”
“得了?!蹦侨丝粗髽纺昙o(jì)尚小,心里只道那個(gè)父親如此溺愛孩子,這小娃娃不過十二歲的年紀(jì),就教她這番東西,“小家伙,你看看這艘船上,有那么多秀才、舉人,還有文壇家族的后生。他們還沒出場,我冒出去當(dāng)出頭鳥,豈不是專門給人打嗎?”
一旁邢家二郎嘴唇微動(dòng),在殷樂的目光饒有啥事地端詳著周圍一干人時(shí),終于忍不住開口:“殷兄弟,這艘船是邢家的,邢家又開了書院,聲名在外。要做詩,怕也得由我們說了算。”
“嗯?”殷樂立時(shí)轉(zhuǎn)頭,眼中好像有星星在閃爍,“刑兄的意思是,由刑兄來執(zhí)筆?也好,刑兄剛剛英雄救美,現(xiàn)在作詩描述月下美人。你與池娘子的緣分,當(dāng)真是畫中詩,詩中畫,意料之外,情理之中?!?p> 邢家二郎微愣,殷樂說的好像有些道理。
池娘子與他發(fā)生肌膚之親,這是洗不掉的事實(shí)。那些富家人之所以愛瘦馬,就喜歡瘦馬能歌善舞,才貌雙全,更是清白之身,和青樓女妓不同。如今池娘子已非清白,又如此拋頭露面,已經(jīng)賣不出什么好價(jià)錢。
既然如此,那他豈不是可以趁虛而入?
他轉(zhuǎn)眸去看池娘子,只覺得池娘子也在看他。那美人兒臉龐微微側(cè)轉(zhuǎn),唱調(diào)忽高忽低,勾得人心也跟著忽起忽落。
“此時(shí)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p> 邢家二郎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想著一定要贊池娘子幾句。都說瘦馬雖然被養(yǎng)家制約,可好歹有些積蓄。
他現(xiàn)在博了池娘子的好感,日后他與養(yǎng)家商談時(shí),指不定池娘子也會(huì)慷慨解囊相助。搞不好,他還能白白得到這美人兒??稍趫龅牡娜嘶緵]有白丁,若要寫文,該怎么寫呢?
一想到這兒,邢家二郎就忍不住愁上眉頭。而殷樂的目光也頗為不耐,一看就是看不起邢家二郎的模樣。
邢家二郎的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恨不得把池娘子扒開,挑出那么一二可圈可點(diǎn)之處。
突地,他伸手猛按住腹部。迎上殷樂驚愕的目光,邢家二郎忙尷尬道:“肚,肚痛。且讓我去方便一下。”
殷樂臉上已是滿臉不悅,好像在說你不會(huì)是想趁機(jī)溜走吧?而邢家二郎則一邊吃力地站起身,一邊有的沒的地解釋:“整艘船都是我的,我跑哪去???你等著,等我回來,我一定給池娘子寫首詩?!?p> “刑兄好膽氣!”他剛離席,就聽到殷樂在他身后高聲叫喊,“小弟在此恭候刑兄歸來?!?p> 她這一喊,周圍的一圈人都感興趣地湊上前,連聲問:“怎么了?怎么了?”而殷樂當(dāng)仁不讓,繪聲繪色描述了刑二郎如何沖冠一怒為紅顏,決心為池娘子賦詩一首。
邢家二郎只覺臉上火燒火燎,閉著眼捂著臉跑到了廁所里,把滿肚子的辛酸憂愁一瀉千里。
等肚子輕松了,邢家二郎也冷靜了。
他仔細(xì)一琢磨,這殷樂三翻四次挑唆他,又讓這件事人盡皆知……這分明是故意要他難堪!
是的了,殷樂那小不子愛慕池娘子,不想池娘子寧死不從。而他英雄救美,橫刀奪愛,殷樂自然內(nèi)心不爽,這一不爽,就要給刑二郎難看,于是才出此下策,想要好好煞一煞他的威風(fēng)。
邢家二郎只覺得愁啊,剛被郭家小姐罵了個(gè)人盡皆知他是負(fù)心漢,又因?yàn)橐皇蓠R被那么小的娃娃針對,愁??!
等出了廁所,他正打算往回走,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此前蒙頭往外沖,只想著解放自己,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如今走在外面,卻感覺渾身不舒服,總覺得身上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他不自覺地使勁嗅了嗅空氣,絞盡腦汁琢磨這兒和艙內(nèi)有什么不同。
艙內(nèi)有池娘子,有燭火,可這都不是重點(diǎn)。以往他離開船艙透氣,甚至?xí)凵吓撏饴詭С睗竦臍庀?,此時(shí)卻忍無可忍,只想趕回艙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