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她正舉著筷子,斟酌先吃哪個菜比較好。
“樂娘子?!睂γ娴某啬镒有Σ[瞇的。
“池娘子?!边x了花椒肉片的殷樂喜滋滋的。
池娘子卸下了脂粉,和殷樂坐在館子里,像極了一對即將遠(yuǎn)行的姐弟。
“娘子此后何處去?”殷樂笑問。
“我這樣的女子,離了揚(yáng)州,恐怕也只有煙花地能收留我了?!背啬镒油兄^,眸子里卻不見悲戚,“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做一名彈唱的女妓,日后當(dāng)個媽媽,總好等著自己被賣給素未謀面的買主?!?p> 她做不了重活,若是作為丫鬟,她又是這般年齡相貌,嘖……
聽到這話,殷樂輕嘆一聲,取出一個木盒,打開盒蓋。盒內(nèi)裝著十瓶香露,兩盒香脂。
“長安城有座青樓,叫七里橋,樓里的女子經(jīng)常有以一技之長營生者。那兒的媽媽還算良善,不會逼迫清倌兒。池娘子若是愿意,可以去那兒碰碰運(yùn)氣?!?p> 這“的盧”和“由莊”本該就在七里橋大展風(fēng)頭,她如今只不過是把時間提前了些,把涂香之人調(diào)動了下。
“‘的盧’是怕娘子人生地不熟,遭人冷落?!汕f’則是別有情調(diào),為娘子揚(yáng)名的?!币髽沸友蹚潖?,聲音如常,仿佛曾經(jīng)在香霧間低吟淺唱的人不是她。
那時,樂娘子輕輕撥弄著琴弦,側(cè)耳傾聽之人,表字謹(jǐn)之。她的一身才情,最后竟全部用到了煙花之地。
“還有?!彼a(bǔ)充,“你的那兩千兩,我用不上,現(xiàn)在還予娘子?!?p> “娘子不怕妾忘恩負(fù)義,拿了銀錢跑?”池娘子手里捻著自己的家當(dāng),突然開口。
“我與池娘子的交易里,并沒有關(guān)于金錢。”殷樂回答,“我對長安頗有了解,因此給娘子推薦了個去處。若是娘子不愿,那娘子自便?!?p> “再說,娘子就算想害我,又如何?娘子知道我的背景,我能在你還沒振作之前就把你掐死?!币髽繁砬榧兞?,似乎所言并非害命之事。
池娘子捂著唇,佯裝驚訝,眉宇間閃過一絲溫柔。這位小娘子,可不是簡單的小娘子呵……
這位小娘子甚是奇怪。她不圖財,敢為自己一擲千金,不圖名,肆意在花船上大聲喧嘩,卻不說自己就是制香之人。
“娘子,妾斗膽一問。尋常女子十一二時,怕是連蟲子都不敢弄死,為何到娘子這邊,竟是如此灑脫?”池娘子問。
“因?yàn)槲矣绣X,我有志,我比你們過得好,自然想要做的也要多?!币髽返幕卮鹨稽c(diǎn)兒也不謙遜,池娘子剛想笑,又聽殷樂說,“還有人賞識我,愿意做我的靠山,支持我走我想走的路。還有……”
還有?池娘子捂住心口,小心臟怦怦跳。
“我比你們都大?!币髽氛f。
池娘子略略張嘴,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幾聲:“娘子不過十二,正是舞勺之年,何來老成?”
殷樂托腮:“我在西子湖畔做了黃粱一夢,一夢二十年,醒來發(fā)現(xiàn)小米飯都沒熟。所以,我比你們都大。”
“不知娘子都夢到了些什么?”池娘子揚(yáng)眉。
殷樂看了池娘子一眼,眸光閃動:“我夢到了我想做的事?!?p> 這便是,少年有大志?池娘子輕笑。
她從位子上站起,嬌柔地沖殷樂欠了欠身:“既然如此,旖旎便祝娘子心想事成。”
……
鄉(xiāng)試開場那日,天氣正好。白云擋在太陽前,卻遮不住那撒下來的陽光。
賣茶賣水的小二一早就候在那兒,在一群面上焦灼,看著考生入場的男女老少面前大聲地吆喝著。而悠閑看熱鬧的,干脆登高閑坐,一覽熱鬧風(fēng)光。
一對少男少女悠閑地坐著,少年腳踏皂白長靴,身穿玄色錦袍,腰間別著把精致折扇,發(fā)冠之下黑發(fā)迎風(fēng)而散。少女頭戴白玉釵,身上穿著青地月明錦緞,手中捻著蝶戀花繡帕,繡花鞋不染塵地踮在地上。
殷樂被陽光曬得忍不住瞇了眼,卻伸長了脖子去看外面的情形。
“你在看些什么?”郭采練看著殷樂手里的茶一點(diǎn)兒沒喝,一個勁兒東張西望,忍不住奇怪。
“在看這群人被搜身?!币髽酚樞?,目光所及之處,有小吏正在對一名考生里里外外地搜查著。為觀的群眾紛紛捂臉,可奈何手太小,就是擋不住眼睛。
郭采練舉起袖子遮面,一口茶差點(diǎn)兒沒咽下去:“你這副模樣,真真是色胚一個。我還道之前的謠言是瞎胡扯,現(xiàn)在看來,殷樂的確是名男女通吃的好色之徒。”
“冤枉啊,郭大小姐?!币髽愤B連叫苦,“我對美人的愛,發(fā)乎情而止乎禮,絕無下三濫之事發(fā)生?!碑?dāng)然,美人兒是用來欣賞的,談情說愛殷樂是萬萬不可能做到。
“哦?”郭采練滿臉的怪笑,“我昨兒還聽說,有一位叫殷樂的郎君為了一個瘦馬和養(yǎng)家大打出手,打暈養(yǎng)家后還將萬兩銀子的贖金扔了養(yǎng)家一身,可有其事?”
殷樂:“謠言!絕對是謠言!”
見殷樂笑得開心,郭采練的笑容忍不住黯淡片刻。
“我要去長安了?!彼f,迎著殷樂的目光,她轉(zhuǎn)而又笑笑:“我大哥被朝廷錄用,要去京城做事。父親覺得揚(yáng)州有邢家,難免晦氣,便要舉家前往長安。”
“這么說,長安城將會迎來一名才女?”殷樂眨了眨眼。
“是啊。”郭采練嘴角上揚(yáng),可口中的語氣卻有些失落,“方才認(rèn)識了阿樂,還未有機(jī)會深入了解,便要異地分別了。”
郭采練獨(dú)自惆悵著,殷樂卻是喜上眉頭。少年打扮的少女裝模作樣取出折扇揮了揮:“阿樂也有奔赴長安的意思,不如采練姐姐先行一步,替阿樂在京城人面前美言幾句。”
郭采練吃驚,心說她去美言有什么用。殷樂要去長安,肯定是以殷瑾瑜的名字去京城定國侯府,傳誦揚(yáng)名什么的……
恍然間,郭采練心念微動,驚異地看向殷樂。殷樂含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給了郭采練肯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