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木回大陵鎮(zhèn)后的幾天都由張燕帶她出去吃吃喝喝,讓她吃好玩夠張燕才問王木木:“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嗎?”
王木木這次學(xué)乖了,她不在隨便跟人說自己想要存錢上學(xué)這樣的話,要是別人聽后不參與意見還行,可要大家都跟姑姑一樣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與金錢,那真的不如不說,哪怕是自己的表姐。
王木木說:“找個事情先做吧,總要上班掙錢,其他的什么想法之后再說。”
“那你要做什么呢?”張燕問:“要不要跟我學(xué)做鞋,現(xiàn)在這個行業(yè)還不錯,隨便做做一個月三千,認(rèn)真做做四五千,怎么樣?”
張燕現(xiàn)在開著十字繡店,偶爾會幫鞋廠做點加工,如果說她缺錢花了,就會去工廠多領(lǐng)點活回家干,倦怠了就出去吃吃喝喝,日子過的挺瀟灑。
張燕說:“木木,人不要活的太累,人生也就幾十年,開心就好,不要想的太多,自己掙點錢,想吃什么穿什么就去買,不要有任何猶豫,反正打工存錢一輩子也發(fā)不了財,不如自己花的舒服?!?p> 張燕活的越來越灑脫,那是因為她現(xiàn)在有這個條件可以撐起自己對物質(zhì)的隨心所欲。王木木卻不行,她沒錢沒房沒父母幫襯,無論做什么都得靠自己,想灑脫也不具備這條件。
她想了想張燕的話,覺得跟她學(xué)做鞋也不錯,最起碼在家里上班時間很自由,不需要每天在特定時間內(nèi)打上下班卡,而且現(xiàn)在的皮鞋行業(yè)在大陵鎮(zhèn)越來越暢銷,以前流行做男鞋,現(xiàn)在流行女鞋,款式百出,做一雙就是一雙價錢。王木木同意了張燕的提議,跟她學(xué)徒。
跟家里人學(xué)徒其實沒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不需要王木木陽奉陰違的去討好,張燕手腳麻利,做裁縫那會她動手能力就非常強,如今有踩縫紉機的基礎(chǔ),學(xué)做鞋也是一點就通。
王木木則沒她那么高的悟性,她動手能力本身不怎么樣,雖也有縫紉基礎(chǔ),可差不多也有六年沒碰過,機器一開,手跟腳各聽各的,完全配合不到一起,一個月下來,她還只能做點簡單的事情。
月底發(fā)工資,張燕給了王木木三百零用,一般廠里學(xué)徒,不出師沒有工資,而且逢節(jié)還得給師傅備點禮物,這些王木木都不需要,張燕本身就是直爽性格,她根本不在乎這些禮節(jié),相反只要有空,她更喜歡開車帶著王木木去市里吃好的,各方面對她都比較關(guān)心。
其實王木木從蘇州回來后并不好過,她會想張躍,想他現(xiàn)在如何了,過的好不好?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心里會恐慌有一天他會不會漸漸把自己遺忘。
雖然,王木木選擇離開了張躍,可人有時候就很奇怪,哪怕放棄了他,但只要一想到這個人以后會把別的女人摟進(jìn)懷里,與別人廝守終身…王木木哪怕知道這些以后都是張躍必須會有的生活,可她還是會覺得別人搶走了自己心愛的東西。
學(xué)徒三個月后,王木木終于學(xué)的有了樣子,一雙女鞋也能勉勉強強做出來,雖然沒有速度與美觀,不過也算是學(xué)成了,月底張燕給了她三千,并聲稱下個月就跟她拿一樣的工資。
王木木手里拿著三千大鈔,心里又開始盤算這些錢該怎么安排。她想,可以先存二千四,然后給阿姨二百,雖然阿姨不在乎她這點錢,但多少也該意思一下……如此一來口袋里還剩四百,其實王木木本身也花不了多少錢,吃和穿她從不講究,而且住阿姨家,吃用也什么都不缺,如果沒什么特別想要的,就四百揣在口袋里一個月,王木木都不一定用得到。
三個月后,王木木想辦電話卡了,過了這么久,或許有些人已經(jīng)不會再找她了……
其實王木木的房間里有一臺筆記本,只不過沒接網(wǎng)線,張燕曾提議過從自己房里拉一條網(wǎng)線上去,這樣她在房間里無聊可以看看電視,不過被王木木拒絕了。
王木木太了解自己,她深知自己耳根軟的時候是真軟,電腦連了網(wǎng),習(xí)慣使然就是登QQ,QQ里有張躍宋銘…她知道自己只要登了,就肯定會看到留言…
而有些留言,或許她根本不敢承受。
王木木就是這樣的性子,遇到不想面對的事物時,第一個想的就是逃避,把自己變成鴕鳥,頭藏進(jìn)翅膀里,對周圍一切都不聞不問不聽不說,仿佛這樣有些事就與自己無關(guān)了。
之后王木木去營業(yè)廳辦了一張手機卡,回家后又隨便找個想上網(wǎng)的理由讓張燕牽一根網(wǎng)線去房間,等到晚上休息時她坐在電腦前呆了半小時,才鼓起勇氣隱身登上QQ,面無表情的看著好幾個頭像在QQ欄里無聲的跳動。
有一些是以前同事發(fā)了的信息,王木木看了一眼直接過濾,沒有回復(fù)。只有張躍的QQ,她點開,一條一條的看著……
幾乎每一天張躍都會給他發(fā)一條,內(nèi)容基本是質(zhì)問她為什么走?求她回來?想她?后來言詞漸漸變成了恨,一天幾十條,再后來又變成卑微的乞求,再到現(xiàn)在幾天一條……看樣子,他已經(jīng)接受了王木木不會回復(fù)她,也再也不會回去了。
王木木盯著那一條條留言,無法想象張躍是在什么狀態(tài)下發(fā)送的,她弓起身體,把臉深深的埋雙膝之中,淚水無聲滑落,心口仿佛被插把尖刀,疼到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三個多月來,她一直逼自己不要去想和張躍在一起的日子,白天她會認(rèn)真工作,和姐姐說說笑笑,可到了晚上,當(dāng)自己獨自一人待在房間時,那種無力的孤獨感就會四面八方的襲來,無孔不入的鉆進(jìn)她的身體,讓她無所適從。
她會想他,可也只能想他…
張躍的最后一條信息是:我睡不者,想你了,我知道你不會回,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等你回來,哪怕用一輩子去等。
王木木心如刀絞,這小子,說什么傻話。
一輩子那么長,誰知道以后你會遇見什么樣令人難忘的意外。
王木木又跟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和張燕有說有笑的干活……一直到年底,她的工資也由三百轉(zhuǎn)到了四千,銀行卡里的余額看起來也不在那么寒磣。
而張燕結(jié)婚也已經(jīng)有一整年,肚子仍然沒動靜,對此她自己倒無所謂,她老公張藝為好像也不急,倒是張旭比他倆急,隔三差五就會問張燕:“今天你拿那什么測了沒有?”
言語表情都充滿著迫不及待,很著急張燕的肚子為什么還沒有動靜,張旭這個人好面子,他的想法是:張藝為單親家庭,從小沒有父親,家里現(xiàn)在就剩他一個男人,那張燕不管怎么樣,必須要生一個,好給人家一個交代。
幾次問下來,張燕的壓力也增強,也覺得奇怪天天和張藝為非常努力,怎么肚子就沒反應(yīng)。后來,她也帶著張藝為去醫(yī)院一起做了檢查,結(jié)果顯示兩人都沒有問題,更勝乎醫(yī)生表示:張燕是雙子宮,以后就會懷都是雙胞胎。
為此,張旭很高興,逢人就說:“我家姑娘,要么不懷,要懷就是倆?!?p> 可2011的年過去了好幾個月,張燕的肚子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張旭的臉色也越來越差,都是好面子的人,張燕不想懷孩子是一回事,懷不上又是一回事,這周圍的鄰居表面不說,背地里都在竊竊私語,這讓張燕壓力越來越大,大小醫(yī)院跑了十幾家,最后請了專家,前前后后檢查了十幾個項目,才斷定張燕的子宮里有個腫瘤,沿著整個子宮壁生長,造成了雙子宮的假象。
找到了問題的根本就是動手術(shù),張燕不能上班了,她用最快的速度住進(jìn)醫(yī)院預(yù)約手術(shù),家里前前后后都在為她忙,一下子又剩王木木一個人。
而王木木對自己單獨做鞋充滿了不信任,她深知自己不能挑起重任,達(dá)不到廠里的最低質(zhì)量要求。為此她很苦惱,都說做鞋學(xué)徒三年小師傅,她連半年都沒有,不能獨當(dāng)一面,還是想有個老師傅能帶她一年。
可找老師傅也是個麻煩事,畢竟別人每天干活都是爭分奪秒,就算帶徒也要看關(guān)系講條件,一般老師傅除了自家人是不太喜歡帶徒的,不僅浪費時間又影響產(chǎn)量還要花精力慢慢教,教會了徒弟恨不得立刻單飛…總體來講,帶徒弟是一件非常不省心的事。
王木木家里有很多老師傅,比如張娟,只不過母女倆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仍然不親密,況且張娟也不愛待在大陵鎮(zhèn),一心想著去北方,西昌的鞋店徹底黃了,她和周達(dá)明考慮都不考慮大陵鎮(zhèn)的鞋廠,還是去往北方,一年只在夏天不忙時和過年回來兩次,王木木偶爾跟她通個電話,每次都是講不到一分鐘就掛了電話,像是讓對方都知道自己還活著就行。
王木木的舅媽阿姨都是老師傅,可舅媽這個人,只要不觸及她的利益,整體看人還不錯,可一旦牽扯到錢方面,臉翻的相當(dāng)迅速,一點都不含糊。
至于阿姨,自張燕從日本回來,就專職做起了家庭主婦,直到張燕在家開了十字繡店,她才去廠里做點別的事,如今張燕手術(shù),她請假去照顧,并讓王木木在家正常領(lǐng)活干,遇到不會做的就去廠里找?guī)煾祮枂枴?p> 話已經(jīng)講到這兒,王木木也不好意思說什么,二十四歲的人,總不能還表現(xiàn)扭扭捏捏小家子氣的樣子,只能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反正張燕開刀休養(yǎng)也不會要太長時間,堅持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張燕出院后,醫(yī)生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有的人身體狀況特殊,為了備孕不能養(yǎng)動物,需要保持身材,不能聞汽油味膠水各種有害物質(zhì)的味道…而剛好,做鞋里面需要用到氣味很濃烈的膠水味,還有很多不干凈的皮屑。
說實在的,做鞋確實是一件很不清爽的活。而此刻,張燕全家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讓張燕懷孕,所以張旭把醫(yī)生的話奉為圭臬,立刻把家里養(yǎng)的一條鹿犬送給劉美風(fēng),并要求家里不準(zhǔn)再加工,所有的活都拿去廠里做,家里必須保持干凈無味。
王木木也就這樣被迫的安排到了廠里去上班,其實她心里不太愿意去廠里,她很有自知之明的了解到自己這種搗糨糊的手藝,去廠里跟老師傅一比,不論速度與質(zhì)量估計每天都得無地自容到找個墻縫待著。
可即便不愿意也沒有其它辦法,她寄宿阿姨家,雖然阿姨姨夫?qū)λ?,可她仍有自己是個外人的自覺性。王木木這人太知趣,從王大江死后沒人愿意收留她時就知道,自己對別人來說永遠(yuǎn)都是多余的。
寄宿在別人家里,桌上有喜歡吃的菜,可夾的永遠(yuǎn)是自己跟前的,習(xí)慣性的把想說的憋著,把情緒隱藏好,永遠(yuǎn)把自己放在不起眼位置,降低存在感,完全跟一個和睦的家庭融入不進(jìn)去。
不管怎么樣,王木木始終覺得這么多年自己的心一直沒有找到歸宿,不論身在何方,心若沒有歸宿,那在哪是在流浪。
張燕出院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后,開始減肥鍛煉身體,她每天五點起床晨跑,王木木自然也陪著她,可她并不太愿意。
現(xiàn)在她在廠里上班,就有了規(guī)矩,需要每天七點之前就到到廠,十點才會下班回家,晚上躺在床上時已經(jīng)累的像只死狗,睡眠不夠根本不想早起去跑什么步,可王木木對家人,自然而然變成了什么都可行的弱者,連拒絕都不敢,就這么答應(yīng)了張燕,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就睡眼惺忪的陪著晨跑。
張燕減肥用了很大的決心,每天五點起床跑一個小時,早餐一個蘋果,中午一根黃瓜三小片牛肉,下午一小時瑜伽,晚上又是一個蘋果外加一小時運動量…如此堅持,一個月還沒到,張燕以可見的速度瘦了十五斤,而王木木除了睡眠不足,頂著兩個黑眼圈之外,一斤不瘦,她一米六八的身高,一百零六斤似乎已經(jīng)不能再瘦了,不過她也無所謂,反正就是累。
不過,人減肥到了很難再瘦的程度時就會進(jìn)入到煩躁期,張燕性格非常心直口快外加強勢,有什么不舒服立馬就說出來,根本不會考慮別人的情緒感受,本來就口無遮攔的脾氣越來越讓身邊的人無法接受。
王木木卻沒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她話不多,不管張燕心情好與不好,基本是三棍子打下去沒有一聲響,被說時永遠(yuǎn)是悶著頭不做聲。
可有時候語言往往比任何武器都具有傷害力,王木木表面什么都不說,面對阿姨家有時大家各自不高興的氣氛她也會覺得壓抑,從前她就習(xí)慣看阿姨臉色,現(xiàn)在更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張燕臉色,跟她說話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變得懶得多說一句,人也越來越陰郁。
其實王木木這種不聲不響的性格不論在社會還是家里都屬于不討喜,如今社會似乎不在認(rèn)可老老實實死干活的一種人,混的不錯的基本都是那種圓滑、世故、聰明伶俐、非常察言觀色的人。
王木木的陰郁在張燕眼里漸漸變了意味,像是給誰擺臉色,這讓張燕心里很不舒服,供她吃住,不知道感恩戴德卻天天一副死人臉,誰愿意看?
于是乎,那段時間,王木木獨來獨往,上班不想說話,回家沒人搭理,心里憋屈也只能忍著…實在情緒低落到受不住就在QQ上換簽名——
活著即煉獄,我們無處可逃。
可簽名忘記隱藏,第二天王木木就在空間里的簽名下看到張燕的留言——
請把你這條簽名刪掉,你現(xiàn)在住的誰家,請問你寫這條簽名是什么意思,想向別人說明我家對你不好?王木木你別一天到晚擺出一張我家欠你什么臉,我家對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你還想怎么樣?不愿意待可以走,但是我家不是旅社,你想來就來的。
一條留言,言詞犀利,一點情面都不留,王木木看完,委屈的不行,第一次主動給張娟打了電話,跟她說:“我能不能跟你去東北干活?!?p> 張娟有點納悶王木木為什么會與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她雖然不了解王木木心里的想法,但多少了解張旭這個家庭和他們的脾氣,稍微一揣摩就知道了大概,可她還是拒絕了,在東北干活,并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雖然張娟和王木木不親厚,但在去東北吃苦這件事上,張娟還是不太愿意讓自己孩子去受她受的苦。
王木木卻表示苦點不怕,就是想出去。張娟一次不同意,王木木更加頻繁的打電話,幾乎每隔一天打一次,也不說自己過的怎么樣,就一直說想要去東北。
次數(shù)多了,張娟有點磨不過,漸漸有了松口的意思。
再兩個月后,張燕懷孕了,本來就是保護(hù)對象的她這一下被家人更加嚴(yán)密的保護(hù)起來,張旭對她幾乎沒有任何拒絕,要什么買什么,恨不得讓張燕天天躺在床上別動,一直到生養(yǎng)才放心。
而王木木也從開始的小心翼翼變得神經(jīng)極其衰弱,晚上不敢睡,即使很困也強硬的睜著眼睛,坐在床上一坐就是一整夜,莫名的對身邊的一切充滿了莫名恐懼。
六月底,南方已經(jīng)進(jìn)入夏天,所有的工廠都到了淡季,每天產(chǎn)量微薄,北方的鞋業(yè)也接不到單,干脆給工人們放假,兩個月后再去。
于是一批打工者開始售票回家。
張娟也回來了,一直住在周達(dá)明家,她不回大陵鎮(zhèn),哪怕知道王木木過的不好,心理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問題也不急,而是先在家睡了三天,接著又打掃了三天,而后再休息了一個星期,才不那么情愿的回了大陵鎮(zhèn)。
回到大陵鎮(zhèn)的張娟其實并不受家里兄弟姐妹待見,她吧,像是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連鎖反應(yīng)。
在這個世上,不論你有多可憐的身世和遭遇,別人或許可以同情你,但絕不是尊重。
想要得到別人的尊重,首先你得問問自己有什么?是能讓別人尊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