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沒把自己揪禿了
《歸途》講述的故事,以上個世紀軍閥混戰(zhàn)、各方勢力分裂割據(jù)的大混亂作背景。
寒風凜冽的冬日,河面上結(jié)著一層厚厚的冰,橫七豎八的躺著尸體。
死去的人大部分都是附近村民,村里遭了劫匪,將他們趕到冰面上屠殺殆盡。
鮮血在冰面上鋪開,染紅了劫匪的眼,他們體內(nèi)的血液沸騰,歡呼著、吶喊著,為剛才血戰(zhàn)的成績歡慶。
他們對刺骨的寒冷沒有反應(yīng),只有鮮血能讓他們興奮。
清脆的啼哭聲打斷了劫匪的笑聲,一個背著槍的小廝尋聲而去,在橋洞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跪趴著的女人。
那個女人顫抖著被小廝拽起來,腿抖如篩無法站立,眼神中是無盡的恐懼與絕望。
“老大,活的!還有個娃娃!”
“帶把的?”
老大虎背熊腰,滿臉絡(luò)腮胡,橫眉豎眼的兇相,說話聲如洪鐘。
小廝從女人手中奪過啼哭不止的孩子,掀開襁褓看了一眼。
“老大,是個帶把的,沒長牙呢!”
“抱過來我看看?!?p> 襁褓中的孩子一直在哭,不知是憋得還是凍得,臉色有些發(fā)紫。小小的一團在老大手里顯得那么脆弱,別人一個念頭就可以結(jié)束他未曾開始的人生。他哭的睜不開眼,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別人。
老大留下了那個孩子,當自己的兒子養(yǎng)。
孩子的生母被老大一槍斃命,倒在冰面上與其他村民一同長眠于寒風之中。
那天是大年初一,那個孩子就叫“初一”。
那個孩子在殺戮聲中長大了。
他是十惡不赦的山匪的兒子,所有人都是這么告訴他的,他不覺得滿目鮮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甚至對于逝去的生命沒有絲毫感觸,但是他打心底里對這樣的生活充滿厭惡。
十年后,那幫劫匪里出了叛徒。
他們想利用初一干掉老大,就把初一的身世告訴了他,那個冷漠的孩子皺了皺眉,只說了一句:“知道了?!?p> 叛徒給了初一毒藥,讓他下在老大的酒里。初一收下了,讓那叛徒等等,再作商議。
叛徒給初一的毒藥最多只能毒死一個人,就是防著初一對他們也懷恨在心一起下手。但有毒的東西山里并不少,初一把毒下在井里,提前逃走了。
后來有人路過山匪的據(jù)點,發(fā)現(xiàn)成堆的尸體散發(fā)著惡臭。
初一擺脫了他所厭惡的環(huán)境,卻不知道今后的日子如何過下去,他沿著山路一直走,鞋都磨破了也沒反應(yīng),幾個腳趾鮮血淋漓。
他來到了一處河邊,有一個小姑娘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她好像在拔自己的頭發(fā),不時痛呼出聲。
“你知道疼,做什么還要把頭發(fā)拔下來?!?p> 小姑娘被突然出現(xiàn)的初一嚇了一跳。
初一衣衫襤褸,腳下走過的路都是星星點點的血跡,實在嚇人。
小姑娘被嚇得站起身后退幾步,被碎石絆倒一屁股摔在河邊大哭起來。
初一覺得煩躁,他說:“哭什么,是你自己摔得。”
小姑娘抽噎的聲音漸小,她坐在地上軟軟的說道:“疼......”
初一沒理她,自己坐到了石頭上。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了初一一會兒,這個哥哥絲毫沒有扶她起來的意思。
小姑娘抹了抹淚,自己撐著站起來,湊到初一旁邊問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初一?!?p> “我叫招弟?!?p> 初一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剛才為什么拔自己的頭發(fā)?”
“因為我要編手鏈?!?p> 招弟從身上掛著的布包里拿出一條紅繩編的手鏈遞到初一面前:“我阿娘說讓我坐在這里等她,什么時候我學會編手鏈了,她就來接我了?!?p> 小姑娘纖瘦的手掌上靜靜躺著一條紅繩編的手鏈,中間有幾根發(fā)絲貫穿頭尾。
招弟說:“這里有風,我的頭發(fā)太輕太細了,風一吹我就找不到了,所以我多拔幾根放到包里,就可以好好學編手鏈了。”
初一意味不明的盯了她一會,說道:“我跟你一起吧?!?p> 招弟眼睛一亮:“好啊!”
初一本想在石塊上給招弟讓出一塊地兒坐,但小姑娘干脆得很,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
河邊裹著水汽的風不斷吹來,岸邊的兩個孩子對身上的逐漸加深的粘稠感毫不在意,初一也坐到了地上,背靠著石頭和招弟湊到一起,研究怎么編手鏈。
太陽西下,溫度轉(zhuǎn)涼,初一早就學會了編手鏈的方法,一遍又一遍的教招弟,可招弟總會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又或者編到一半突然編錯,要重頭再來。
又一次編錯以后,天色徹底黑了,只有一輪彎月撒下些光亮,河邊的大小生物能出聲的都沒落下,世界吵鬧又寂靜。
初一突然出聲:“你知道自己被拋棄了。你不是不會,是不想學會?!?p> 招弟沉默著,低頭專心致志的解開手上編錯的紅繩。
初一說完那句話,也沉默了,盯著招弟的后腦,不知道在想什么。
兩個孩子在河邊相互依偎著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招弟醒來,那個叫初一的小哥哥就不在了。同時消失的還有她媽媽留給她的紅繩。
十五年后,北方十六城勢力統(tǒng)一,錦城作為軍閥據(jù)點,過了一段歌舞升平的日子。
最大的歌舞廳里有一傾城女子名叫蘇覓,據(jù)傳她身后有人,從來只接見達官顯貴,也不委身與誰,有脾氣更有才氣。
男人們前仆后繼的來,一擲千金的走,為她捧出了更大的名氣。
北方的軍閥首領(lǐng)姓閻,閻羅王的閻,名君赫,各路人見了都尊稱一聲君爺。
君爺殺伐果決、滿身戾氣,在這亂世中也是狠得稱上號了,手底下的兵橫沖直撞都帶著一股匪氣,于是北方軍閥也被人戲稱為“正規(guī)匪軍”。
那天“匪軍”包了歌舞廳的場,蘇覓換好衣服登臺,一眼看見那位君爺坐在正對舞臺的主位上,滿身的煞氣。
君爺正看著蘇覓。
兩人視線對上,蘇覓心頭一顫收回目光,卻在表演到一半的時候被走上臺的閻君赫打橫抱走。
“君爺是看上我了?”
蘇覓窩在閻君赫懷里,在身后一眾起哄聲中柔聲問道。
閻君赫低頭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你這頭發(fā)沒被你拔禿,還真是走了大運了?!?p> 蘇覓整個人都僵住了,水汪汪的眼睛盯著閻君赫的側(cè)臉看,仿佛能看出朵花兒來。
半晌,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眼角的淚水順著臉頰滑下。
“小哥哥沒把自己溺死在河里,也真是出乎意料了?!?p> 閻君赫沒有回答,嘴角向上微微勾起。
十五年前的一場相遇,救了兩條人命。十五年后的重逢,卻要埋葬在萬人尸海中。
“君爺不必掛懷,蘇覓自愿前往吳府?!?p> 蘇覓站在閻府的庭院中,滿身的錦緞珠寶襯得她傾城華貴,像玻璃后絕世的珍寶,精致卻冰冷。
蘇覓的一字一句,傷人傷己
閻君赫眼眸深沉,只專心的看著蘇覓,什么都沒說,他好像被剝奪了情緒,只是麻木地站在那里。
蘇覓勾唇微笑,盡全力展現(xiàn)出自己最美的樣子。
她取下手腕上的紅繩,上前幾步系在閻君赫的手腕上:“青絲紅繩,祝君爺為君顯赫,錦覓安寧。”
南方軍統(tǒng)吳勉拿到了北方十六城的布防圖,以電報的形式發(fā)給了閻君赫示威,他提出的唯一一個條件就是蘇覓。
在蘇覓到達南方之前,可以保證按兵不動。
用女人換安穩(wěn),是個真男人都會覺得恥辱,更何況是鐵骨錚錚的閻君赫?那個女人是閻君赫放在心尖都寵不夠的蘇覓??!
閻君赫收到電報直接砸了書房,抄起家伙就要整軍進攻,副將千攔萬阻才讓閻君赫恢復(fù)些理智從長計議,可沒等他們議出個結(jié)果,蘇覓就知道了始末......
這世道又亂了……
北方十六城在半個月內(nèi)集結(jié)兵力突襲攻打吳勉的軍隊,不過五天就占領(lǐng)了各處要塞。
一個月的火拼將吳勉圍追堵截,所有余黨截殺殆盡!
閻君赫踏著尸骸血海進了吳府,一步一步接近冰冷的蘇覓。
空曠黑暗的房間里,蘇覓安靜的躺在地上,空氣中腐敗的尸體的味道是那么濃重。
閻君赫手里的槍掉了,砸在地上發(fā)出不小的聲響,可蘇覓躺在那里毫無反應(yīng),沒有幫他撿起來,沒有跟他念叨:“槍是戰(zhàn)士的另一條命,要攥得緊緊的,不能放手!”
閻君赫僵硬的伸出手,將蘇覓抱了個滿懷,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心也在抖,他想和懷里的人說說話,喉嚨卻被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一個音。
他無聲的說道:“安寧,我沒想好。我一直沒想好,你教教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枝葉扶蘇,錦覓安寧。
蘇覓這名字是一位貴人取得,閻君赫不喜歡,他叫她安寧——
“亂世浮華,錦覓安寧。你是我在煙火人間找到的安寧,是獨屬于我的歸途?!?p> 物有歸處,人有歸途。
閻君赫的歸途沒了,他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條寂靜無人的山路上,初一麻木的向前,沒有河邊傻傻拔著自己頭發(fā)的招弟,只有手腕上的青絲紅繩無聲地約束著他。
蘇覓留下絕筆:安寧是初一的歸途。安寧是千萬百姓期望的歸途。
閻君赫明白了。
他率兵東征,用七年的時間將安寧還給了各地百姓。
生于鮮血的孩子,用鮮血鑄就太平,贈予了這個不曾善待他的世界。
所有人歡慶的那一晚,萬家燈火明亮,閻君赫燒了青絲紅繩,帶著蘇覓的骨灰跳了河,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著他的身體。
閻君赫沒有掙扎,在最后一刻打開了蘇覓的骨灰盒。
一條河,埋葬了人人稱頌的元帥閻君赫,埋葬了傾世佳人蘇覓,也埋葬了兩個不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