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瑕仙姑跟著蠱蟲的指引很快便找到了第一個同伴羅子義。其時,羅子義正被密密麻麻不計其數(shù)的武吏圍攻,仿佛身在萬軍之中,穆偃武也在其中,與方才有瑕仙姑遇到的武吏不同,這些武吏人人都抓著一條長長的粗鐵鏈,一群人左穿右穿,也不靠近,羅子義竟始終脫不開這鐵鏈的糾纏,不是被縛住右手,令他舉槍不得,就是栓上了他左腳,令他腿不能抬。這樣打得最費力氣,又令人窩火,羅子義猶如困獸,仰天怒號,越打越急,反而亂無章法,敗相已顯。
有瑕仙姑將李無話悄悄放在一邊樹影里,立即飛身前去幫忙。羅子義一見她,先是一驚,但霎時間又轉(zhuǎn)為惱,急道:“仙姑,憑我二人之力恐難逃出,我在這拖住他們,你先走!”羅子義知她能找到自己,必然已得知走出這片樹林的方法,可此時也沒時間細(xì)問子。只想以自己一命換得有瑕仙姑生還,雖然二人原先并無交集,但羅子義也視她為嫂嫂。
有瑕仙姑原也是闖蕩江湖的女俠,哪肯做這種扔下同伴的事,她想要說話,情勢卻太過兇險,讓她分神不得。
有瑕仙姑加入戰(zhàn)局雖然讓武吏們的攻擊暫時一弱,但必竟有瑕仙姑已經(jīng)戰(zhàn)了一場,又拖著李無話走了一段山路,到達(dá)這時已經(jīng)氣力不濟(jì),二人雖然奮起反擊,卻還是慢慢落了下風(fēng),包圍圈越縮越緊,看來二人今日是難逃被擒的結(jié)局,若非武吏們想活捉他們,恐怕他們早就死了。
羅子義與有瑕仙姑背靠著背,全力對敵,眼看著審武堂的人越來越近、越來越多,穆偃武已退至包圍圈外,此時,他已不著急,只需讓下屬們跟他們慢慢耗著,耗到二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他仿佛看著兩只負(fù)隅頑抗的獵物,嘴角掛著志得意滿的笑。羅子義胸中豪氣頓生,大笑幾聲,道:“仙姑,我羅子義縱橫江湖三十余年,最怕的,是垂垂老矣死在病榻上,今日能轟轟烈烈一戰(zhàn)而死,也算死得其所。讓這勞什子審武堂知道我們江湖中人可不是那么好‘審’的!哈哈哈哈……”有瑕仙姑本心有戚戚,也是笑道:“我玉有瑕能與羅大哥這樣的高手并肩一戰(zhàn),也不枉此生!”有瑕仙姑此時面頰緋紅,香汗淋漓,臉上卻是笑意盎然,仿佛又變回了二十年前那個嬌俏爽利的江湖女俠。穆偃武冷笑道:“二位說什么死呢?我何時說要殺你們,我們是官,你們是匪,我抓你們是理所當(dāng)然,你們反抗是大逆不道,還想留一段江湖美名?恐怕想太多了吧?!?p> 說話間,二人已是氣力衰竭再難以為繼,有瑕仙姑手臂、腰間各中一刀,羅子義混身更是傷痕累累。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地,立時被鐵鏈家加身,數(shù)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脖子上。
穆偃武走上前來,正要將二人提起,突然,空中傳一聲暴喝:“住手!”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凌空而下,衣袍攜風(fēng),氣勢凌厲,雙手成掌,直擊穆偃武天靈蓋。穆偃武立即就地一滾,退出半步,堪堪避過這驚雷般的一擊,而他站的地方卻是被對方擊出一個大坑,飛沙走石,連同周圍數(shù)名武吏被震蕩開來。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這人影身法迅疾如鬼魅,在人群中穿梭如電,只聽得眾武吏慘叫連連,軟倒在地。羅子義大喜道:“是孟大俠!”穆偃武此時也已經(jīng)看清了對方,只見來人須眉怒張,氣勢迫人,與原先斯文儒雅的模樣判若兩人,正是孟天敖。穆偃武哪敢直攖其鋒,大喝一聲:“退——”審武堂眾武吏便一個閃身退入密林中。
孟天敖也不追他們,回頭將羅子義和有瑕身上的鐵索解開,有瑕仙姑急問道:“找到凡兒了嗎?”孟天敖道:“還沒找到?!庇需ο晒猛蝗挥窒肫鹨皇?,立即起身往樹林邊走去,一邊道:“李無話受了重傷?!闭f罷已將李無話從樹陰里拖了出來,并將方才的經(jīng)歷簡單說了一遍。孟天敖也將自己的遭遇說了一下,原來,他遇到了歸無路率領(lǐng)的刑殺堂弟子,他們武功比之捕風(fēng)堂不知高了多少,配合也更默契,還不停變換陣法,孟天敖也算是費了些勁才突出重圍,逃走時還抓了一個看起來職級不低的武吏,讓他帶路找其他人。孟天敖想法和有瑕仙姑一樣,猜審武堂的人定然有自己的聯(lián)絡(luò)之法,于是,在孟天敖的脅迫下,那武吏就帶他跟著蠱蟲指示來到這里。羅子義冷笑道:“這些審武堂的人真是沒骨氣,就這么怕死!”孟天敖淡淡道:“他們是官門中人,對于他們來說,捉拿誰都不過是個任務(wù),當(dāng)然不愿為個任務(wù)送死。不像我們江湖中人,相互之間的打斗要么有仇,要么有利益爭斗,所以一斗起來才不顧死活。所以,當(dāng)我找到你們之后,還是依約放了他?!泵咸彀秸f完這番話,大家頓時一陣沉默,剛才的豪氣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惆悵。羅子義和有瑕仙姑都還沒到孟天敖的境界,也許當(dāng)一個人武功高到可以對任何人的生命予取予求的時候,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也會有所不同吧。
有瑕仙姑愣了片刻,忽然道:“走吧,現(xiàn)在我們?nèi)フ移渌??!泵咸彀胶土_子義扶著李無話,有瑕仙姑拿著子母蠱在前面帶路。樹林里此時已經(jīng)安靜下來,不知審武堂的人是真的退走了還是藏身在林間??傊宦菲届o,不多時,幾人又找到了莫丐頭,他也受了些傷,不過也無大礙。他的經(jīng)歷也跟大家差不多,路遇審武堂伏擊,但他還沒打退對方,他們卻主動撤退了,令莫丐頭百思不得其解。有瑕仙姑忽然驚呼一聲,眾人圍過去一看,只見她手中的蠱蟲觸角忽然亂轉(zhuǎn),蠱蟲也在她手心躁狂亂轉(zhuǎn)。她立即將其余的子蟲拿出來,都是一樣的表現(xiàn),她面色一寒,道:“糟了,他們定是發(fā)覺了我們拿了子母蠱,將母蟲弄死了。母蟲一死,子蟲就沒用了?!?p> 但現(xiàn)在還沒找到孟凡,有瑕仙姑又急又怒,一拳打在孟天敖胸口,道:“都怪你,你若不將他們打退,我們還能找到凡兒!你……你……是故意要害死我兒嗎?”她這番指責(zé)顯然極是無理,不過,大家都知道她尋子心切,不好口說什么。
孟天敖拉住她,道:“你不要著急,李無話不還在這里嗎?我將他救醒,讓他帶路便是?!北娙诉B連稱是,將李無話放在地上,孟天敖查看了一陣,對有瑕仙姑道:“他是怎么受的傷?”有瑕仙姑將李無話最后一招描述了一番,孟天敖顰眉道:“他竟然用了千山引雷掌,以獨特的真氣運行之法引天雷攻敵,但自身因為要承受雷電過體,也是兇險萬分,引導(dǎo)得不好自己也把命搭進(jìn)去。引導(dǎo)得好也免不了傷筋斷骨。他全身斷了32根骨,若是處理得不好,恐怕終身殘疾,即使萬幸,能夠痊愈,也要好幾年時間?!崩顭o話青年英俠,風(fēng)流俊美,這次卻受如此重創(chuàng),在場的人都唏噓不已。
孟天敖將手掌放于李無話額前,將內(nèi)力灌入他體力。片刻過后,李無話悠悠轉(zhuǎn)醒,有瑕仙姑欣喜若狂,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李無話虛弱道:“我找到仙姑時是因為她的喊聲,孟凡若不出聲,我也很難找到他?!泵咸彀降溃骸澳俏覀?nèi)羰墙兴谠卮糁?,不斷發(fā)出聲音,我們便能找到他吧?”李無話點點頭,孟天敖提氣喊道:“凡兒,你在哪里?可否答應(yīng)一聲?!庇需ο晒靡埠傲似饋?,不過,孟凡卻仍然沒有半點回應(yīng)。
突然間,遠(yuǎn)處隱約有一點火光,孟天敖忽道:“不好,他們放火燒林了!”看來審武堂的人此次真要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情勢頓時緊急起來。孟凡生死未卜,孟天敖不能再讓大家陪著他一起找孟凡,便道:“羅兄、莫丐頭,你們先帶無話兄弟和仙姑回去,我再找一找?!绷_子義和李無話同時道:“不行,要找一起找?!毕雭泶蠹屹M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孟天敖從審武堂手中救出,怎么能讓他又犯此兇險。孟天敖正要說話,忽然覺得余光中撇見有瑕仙姑人影一閃,便沒入了叢林。孟天敖知她是去找孟凡,心中一急,對李無話道:“我知道你們?yōu)槭裁淳任?,放心,我的命已?jīng)不是我自己的了,無論有沒有找到我兒,我一定活著回來?!崩顭o話目中閃過復(fù)雜神情,忽道:“好,我相信你,孟大俠。你記住,半個時辰后此陣生門將換,你們一定要在半個時辰內(nèi)回來。你只需往東南方走,遇樹則砍,遇石則搬,走直線,就會出來。如果還是出不來,便大聲叫我,我會在陣外替你指路?!泵咸彀近c點頭,便消失在密林之中。李無話也被羅莫二人扶著往回走去。
有瑕仙姑迎著火光奔去,一邊跑一邊叫著孟凡,此時火勢漸漲,林中濃煙彌漫,時不時有樹木倒塌的聲音傳來,九星飛宮陣也逐漸被損。有瑕仙姑心中絕望之感越來越深,此番下山,先是遇到原本深愛的丈夫,其后又看到了多年未見的兒子,令她平靜了十年的心有如滄海泛起滔天巨浪,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古寺青燈之下,她希望找回孩子,彌補自己犯下的錯。想到到這些,她加快了腳步,憑著母子之間的微弱感應(yīng),憑著心中那一點直覺朝前走去。突然間,她看到一個青衣人伏面倒在一塊巨石上,她立即喚了一聲:“凡兒!”便沖上前去將他拉起。孟凡悠悠轉(zhuǎn)醒,睜開眼看到母親,囁嚅著道:“娘……娘……你快走……快走??!”有瑕仙姑愣了一瞬,忽然中心一動,猛一轉(zhuǎn)頭,只見穆偃武不知何時已領(lǐng)著數(shù)十名武吏向他們慢慢靠近。原來,他們故意將孟凡放在此處,作為誘餌。
此時,前方一片火海,后有審武堂追兵,有瑕仙姑與孟凡插翅難飛。她心中急思對策,忽然聽到孟天敖的叫喊聲,審武堂的人臉上懼色一現(xiàn),似乎都很怕孟天敖。有瑕仙姑心一橫,大喊了一聲:“我們在這里?!彼\足了內(nèi)力,這一聲響徹整個樹林。相信以孟天熬的本事,不過片刻便會找來,穆偃武面色一冷,道:“捉不了活的了,放箭!”數(shù)十支箭矢朝母子二人飛云。有瑕仙姑道袍翻飛,不斷擋下劍矢,穆偃武大叫道:“射小的!”于是,一部份武吏調(diào)轉(zhuǎn)箭頭向孟凡射去。有瑕仙姑哪里能擋下這許多,但她知道,只要能多撐一刻,就能等到孟天敖來救,她凄然一笑,飛身撲在兒子身上,以身擋箭,數(shù)十支劍盡數(shù)射在她后背,雪白道袍霎時殷紅一片。幾在同時,孟天敖已趕到,他見此情形,惱怒欲狂,每掌必索一命,再不手下留情,頃刻間便將審武堂眾人殺了個干凈。穆偃武轉(zhuǎn)身欲逃,孟天敖哪容他跑,飛身攔住他去路,雙掌齊齊拍在他太陽穴,穆偃武霎時七竅流血,哼都沒哼一聲便身死倒地。
孟凡癡癡地抱著母親溫?zé)岬氖w,仿佛兒時母親抱著他一樣,那首日日伴他入睡的兒歌悠悠響起,仿佛從天外傳來,遙遠(yuǎn)而又清晰。他覺得這一定是個夢,一個痛苦的夢,但是,夢醒的時候他就會看見母親年輕而光潔的臉,對著他笑。突然間,一只大手卻將他拉起,仿佛要將他拉出這個夢,他掙扎著不愿放下母親,但是,那只有力的大手卻將他越拉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