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大暑

　　一九一六年——

　　結(jié)婚的日子定在初八這日，算命先生說是個好日子。

　　簡禎坐上了玖家的花轎，簡氏夫婦喜歡傳統(tǒng)的婚姻，玖城夜也便由著岳父岳母。

　　離開簡家大院的時候，“阿暖，姐姐送你樣?xùn)|西?！焙喪缟砩洗┑氖茄笱b，手里拿了一個木盒子，遞給正在打扮的簡禎。

　　看她小嘴紅艷艷的，笑得燦爛:“謝謝姐姐?！?p>　　“你呀，從小就沉默寡言，這會兒可得多說說，以后咱姐妹倆就很難再見了。”簡淑有些舍不得自己這個妹子，原以為她是長女，最先嫁出去那個人是她，沒想到，妹妹竟比自己早這么多，她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不會的，我同城夜哥哥講好了，若我想你們了，就隨時回來?！?p>　　簡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頭:“你呀你?！?p>　　怎么只憑一面就一見鐘情呢，緣分這個東西有時候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唉，她要等到多久才能遇見她的命中良人呢。

　　大街上很熱鬧，她出嫁坐的這頂轎子是玖城夜請了好幾位有名的大師聯(lián)手打造的一頂萬工轎，花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因城里頗有名氣和地位的玖府和簡家大院的一樁喜事，也因這精美的轎身，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與贊嘆。

　　——

　　“哥，你看我這樣洋氣么?”玖城言臭美的將自己的臉湊到穿著明制婚服的新郎官面前，晃了晃手上拿的東西。

　　“得了吧你。少臭美了，阿暖應(yīng)該快到了?！彼瓤邕^高高的門檻，果然，他還是不怎么習(xí)慣穿過去的服飾，總感覺有些麻煩。

　　“哥，你真好看?！绷Ⅲw的五官刀削般俊美分明，雖擦拭了些胭脂也沒能掩飾住他眼角的那顆淚痣，如果只能用一個詞匯來形容的話，玖城言想，那應(yīng)該是:美如冠玉。

　　“等著吧哥，再過幾年我也給你找個弟妹回來!”他朝著那背影說道。

　　玖城夜沒回頭，嘴角勾起:“我等著呢!”

　　玖城言很開心，沾著哥哥的喜氣他可以拿好多打發(fā)錢，這次他要去買春花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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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府外面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賓朋如云，人頭攢動。

　　玖城夜站在大門口等著自己即將過門的小妻子。

　　轎子一來，他修長的腿伸出去踢了轎子門，將簡禎接了出來。

　　蒙著紅蓋頭，看不清她的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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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禎便一直待在新房里，玖城夜在外面接待客人，敬酒接酒。那些客人也沒難為他，畢竟美人在房間等著自己，誰又能忍得住呢。

　　只是這廂玖城言有些不老實。

　　“誒誒，城言你干嘛去呢?”七巧制止了他前進的腳步?？此掷镞€拿著一盆面粉。

　　“我去鬧哥哥的洞房!”他笑得很開心，露出兩顆大門牙。

　　“鬧什么鬧，沒看到你哥剛剛被灌的那么醉，人家這會兒回房了你就別去攪和了?！?p>　　“林生哥哥說，這是流程?！?p>　　“你趕緊去洗洗，跟你爹去迎客?！逼咔赏浦麃淼骄粮脑杼米樱此簧砻娣刍?，又拿了一身新衣服給他，玖城言只好放棄自己這一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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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禎坐在床鋪上，聽見自己的肚子打鼓，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

　　玖城夜拿起秤桿輕輕掀掉了她的蓋頭。

　　如果說林黛玉是優(yōu)柔美，也許簡禎可以與其媲美。自十年前在簡家大院岳母起十見過那一次，中間也未在碰面了，不曉得是否生疏。

　　簡禎咬著唇瓣，藏在偌大袖口的手有些不安，好緊張，好緊張。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玖城夜坐在她的身邊。

　　見她不敢瞧她，低著腦袋，地上有銀子么，他伸手捧著她的小臉，額頭抵上她的額頭。

　　“嗯?怎么不說話?我的臉嚇著你了?”他打趣道。

　　“沒……沒有?！焙喌濄躲兜?，在他眼瞳里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玖城夜聽見她肚子叫的聲音，從桌子上拿了些零食給他:“吃吧，我知道你餓了，你呀，來之前應(yīng)該先吃些東西填填肚子。要不，我去給你煮碗粥?”

　　他親昵的親了親她紅紅的臉頰，簡禎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感覺到他在摘下自己頭上沉重的鳳冠。

　　“城夜哥哥，你真好!”

　　玖城夜看著她吃著東西，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好吃嗎?”

　　“嗯嗯!”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明亮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一般。

　　“娘說，要喝交杯酒……”

　　“嗯?！?p>　　他挽過她的手，穿過，一飲而下。

　　“城夜哥哥，我得漱漱口。”玖城夜給她倒了一碗清水，她將就著簡單洗漱了一番。

　　房里的燭火微暗，他吹滅了這燭火，讓她睡在里鋪。

　　“城夜哥哥，我睡不著?！焙喌澰竞退潜晨恐车模@會兒轉(zhuǎn)了過來。

　　他伸出一只手摟著她的小腰，像哄孩子那樣溫柔的拍著她的背。

　　“我還記得你滿月那天，我也是這樣哄你?！本脸且箲浧鹆伺f日的往事，那是15年前的那個夏日。

　　穿馬褂的少年和剛滿月的女嬰。

　　“城夜哥哥，唔……”即便是這樣睡著，她也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他的臉，于是便往上蹭了蹭，玖城夜低頭去看她，撞了個滿懷。

　　“乖，阿暖。在閉眼的前一刻，她聽見他充滿磁性的嗓音溫軟而又繾綣:“阿暖，我愛你，很愛很愛。”

　　第二日清晨，玖城夜相對于往日來說，起的是有些晚了，不過外面天也還沒有亮起來，阿暖還在他的身邊，纖長的睫毛像一把小小的蒲扇，嘴唇微微嘟起，睡得很沉。他將她抱住，輕了輕她的臉蛋。

　　“唔，城夜哥哥?！彼嗔巳嘧约旱难劬?，看著玖城夜。

　　“醒了?”他溫柔的笑。

　　“想吃什么?”

　　小時候，每日他都是起得最早的，那時他和弟弟睡在一個臥房，玖城言喜歡吃城西郊的日本餅子鋪上的餅，他就會買一些回來，順便探探周圍的風(fēng)聲。

　　“粥。”簡禎看著他，語氣很愉悅。

　　“好?！?p>　　他起身穿衣服，:“會系紐扣嗎?”

　　他低下頭與她對視著，簡禎從溫暖的被子里伸出手替他系著袖子上的紐扣。

　　“好啦！”

　　玖城夜低頭看了看，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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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玖府沒什么規(guī)矩大抵是用不著給自家父母敬茶得了，二老也閑麻煩，規(guī)矩少了很多。

　　玖城言醒來時，已經(jīng)是早上八點了，太陽曬到屁股，睡到自然醒。他看看手腕上的手表，眼神里有些慌張。

　　他想到昨天晚上在浴池，好像看見林生和洵沐葉了，不過，為什么玖家的浴池，他們倆可以進來?簡直奇怪。

　　“城言，起床了，這么晚了?！逼咔烧驹谒块T外，隔著紙窗戶，并未得到回應(yīng)，也沒有直接推開門進去。

　　“哦，哦……知道了！”玖城言兩三下穿好衣服走到房門處，打開門。

　　“娘，我哥呢?”玖城言問道。

　　七巧轉(zhuǎn)動下眼珠子，“你哥起得早呢，剛剛在居灶君給你嫂子煮了粥，這會兒應(yīng)該端回房間去了?！?p>　　“哦，說到這兒，我差點給忘了。”七巧拍著自己的額頭。

　　“我給你說了門親事，那姑娘可是個國學(xué)生呢，很知性。我就特別喜歡這種女孩子，而且，和你哥嫂一個年齡差呢。今天下午你記得去??！”

　　“啥?娘，你怎么就這么好這口啊，我哥不是才辦完喜事麼，怎么我還要去啊?”這個年齡差，實在有些懸殊吧，這個女孩子的歲數(shù)也才剛及笄呢。

　　哥哥嫂嫂那是從小就定下的，一見鐘情……他和那女孩子連面都沒有見過，若說包辦婚姻，他這就算包辦婚姻了吧。

　　“你都25了，還不娶個媳婦兒回來嗎?”

　　“我還年輕著呢?！?p>　　玖城言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還這麼年輕，不願身處於婚姻的圍城里。

　　“年輕?換做是以前，同你這般歲數(shù)的男子，孩子都該好幾個了。”七巧對他說著，前幾日她看見鄰居家的大公子都有上兩個孩子了，那孩子可生得水靈，一男一女，剛好組成個‘好’字。玖府上兩個兒子，一個動靜也沒有。老大城夜26歲的年齡才成婚。雖說她也不是思想老舊古板的清朝人，但是，再怎麼說，也該抱上一個孫子了吧。

　　“哎喲娘，這世道這麼亂，我又一身任務(wù)在身上，娶別人家的姑娘，只是耽擱了人家的未來?！泵駠m已建立，但中國內(nèi)里仍是有許多戰(zhàn)亂的。就是怕袁世凱複辟所以孫中山設(shè)立了類似於西方的三權(quán)分立機構(gòu)，限制他的權(quán)力。

　　“你……”七巧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他的表情，便還是算了。

　　“但你下午必須得去?！?p>　　玖城言點頭，想著:行吧，總不能放人家姑娘的鴿子，只當(dāng)聯(lián)絡(luò)人情罷了。

　　從側(cè)走廊晃過兩道人影，陽光透過海棠花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了些星星點點的碎花。

　　“城夜哥哥，我在家中等你，記得早些回來?！焙喌澩熘脸且沟氖郑ь^看著他向他的眼睛，與他對視。

　　人眼裡的愛意是無法藏住的，她感覺到了他的溫柔。

　　玖城夜伸手撫摸著她細(xì)軟的長髮，髮梢有些翹起。

　　“好，今天不是要去學(xué)堂麼，我送你去上學(xué)。想吃點什麼下午我給你帶回來?”

　　“今天不上課，夫子有事出遠(yuǎn)門了。我想吃……葉子粑?！?p>　　“葉子粑，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四川那邊的小吃吖，特別好吃。父親前陣子回四川的古書院子拿書帶回來了些。但是葉子粑保存不了太久?！?p>　　玖城夜想，他對這些不是很了解，但是玖城言那張好吃嘴兒，對這些吃的名堂應(yīng)該知道的很多。

　　這不，玖城言從走了過來，估計是不想再正面和母親交談。

　　“哥嫂，你們倆站在這兒干什么呢?”玖城言打著哈哈，走過去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玖城夜的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