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人死之后
龍靈區(qū)邊界,豬娘嶺下,芒家鎮(zhèn)。
布滿灰塵的路上崎嶇不平,往來塵土飛揚,沉重的重型卡車間或壓過,留下一條垂死掙扎的爛路。
“真像一條被活活碾死的野蛇?!?p> 沿著路邊行走的父女捂著口鼻,避讓開不知道有沒有疲勞駕駛的大車,帶頭的中年人不禁感嘆道。
大學生打扮的少女蹙著眉頭,整個人都顯著一種格外不利落,拖泥帶水的感覺。就連走幾步路都倒拖著腳,一雙還算干凈的小白鞋和著塵泥,剮蹭著石子,快認不出樣子。
“就你感慨多……”
嘟囔著抱怨的話,不情不愿的女子另一只手倒拖著個行李箱,看向兩手空空的父親,不由得怒火中燒,偏偏無計可施。
像是沒聽到女兒的抱怨,中年打扮的男子怡然自得。
初春午后的太陽攜著些許暖意,微微的風里隱約還混著田間泥土特有的清甜味道,他已經(jīng)許久沒這種閑情雅致去體驗這些了。
只是等到過程稀疏的大車沒了蹤影,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確認沒人看見兩人的蹤跡后,中年人立馬轉(zhuǎn)頭狠狠給了女兒一個爆栗:
“元同學,現(xiàn)在是你演爸爸還是我演女兒?身為孩子就得有聽話的覺悟,怎么著?記吃不記打了還?還敢頂嘴了是吧?泰拳警告,曉得伐?”
少女齜牙咧嘴,疼得眼眶發(fā)酸,水汪汪的眼睛仿佛要溢出來一般,然而只要一想到后頭是個光頭兄貴的模子,吳奈很快就心如止水,還有攥緊拳頭,威脅學生的心情。
像是對自己寄宿的肉體非常不滿,少女的表情瞬間豐富了起來。肉體自帶的慣性和靈體的暴怒情緒混雜在一起,組合出的模樣足夠做一打表情包。
“啊啊啊——吳奈,士可殺不可辱!”
“閉嘴!你已經(jīng)被本尊鎮(zhèn)壓,現(xiàn)在判處你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之刑。這才是第一次社會實踐調(diào)查,表現(xiàn)好給你減刑哈。你給我把這具肉體保養(yǎng)好點兒,要是掉了根頭發(fā),你就等著被浸豬籠吧!”
兩人互發(fā)嘴炮,終究以吳奈權限狗的身份最大,直接禁言了瘋狂噴水的小元同學,方才落得消停。
……
……
時間總是流逝,再怎么鮮血淋漓的慘案,也只能留下些許微末的悲哀來。
距離龍靈區(qū)中心醫(yī)院的異變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枉死的治安官們,徒增的是一串冷冰冰的數(shù)字,大抵是無緣在公眾面前留下些記憶的。
至于兇手,那個略顯艷俗的女子,根據(jù)元永澤的說法,卻也逃脫了,并不如夢中那般貧弱。
整座城市來來往往的車流未曾稀疏幾分,約莫是在午夜夢回之際,依稀會有人在深層的夢魘里感知到些許猩紅的殘余。
淪喪心智,化為奇形種的怪物們被新的一批緘默著的治安官們擊殺,所有人都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維持著疏離的和諧。
吳奈也就是在這樣一種微妙的平衡下,茍在小屋里自成一統(tǒng),休養(yǎng)生息,借尸還魂。順便幫被他吃干抹盡的中二學生謀了個女大學生的身體。
無它,當時的房間里,一家三口,被安排得整整齊齊。中年女子被怪物化身的女兒啃了小一半,只有隨后趕到的中年男子只是被咬斷了喉嚨。
至于被擊斃的奇形種女兒,肉身保存的最為完整,僅在腦門上有個貫穿的傷口。
吳奈勉為其難接受了自己要當元永澤爸爸這個殘酷的事實。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吳老師真是兢兢業(yè)業(yè)的工具人,不拋棄,不放棄任何一個問題學生,甚至愿意委曲求全,硬生生擔下了當這熊孩子他爹,如此艱巨而富有挑戰(zhàn)的任務!
小元啊,我實在太羨慕你這樣的年輕人了。要是吳老師我年輕個幾歲,這種比女裝還要刺激成百上千倍的事情,哪能輪得到你?
罷了罷了,總得有個人,放棄青春靚麗的美少女,勇于擔當起半截身子入土,泥古不化,刻板頑固的油膩中年人設定。哎……你不必感激涕零……
這已經(jīng)成了宅在家里的吳奈每天必須要拿出來取樂的日常節(jié)目。
直到半個月后,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峻的事實——這個學生的覺悟變低了!居然不因為他的諄諄教導而產(chǎn)生情緒波動!變成了一個自閉孤兒!
眾所周知,女裝這種事情,僅僅是茍在家里,孤獨求敗,那就算是真人換魂級別的刺激,也不過是錦衣夜行,必須得出去遛一遛,才能更好地起到教育作用。
他這般用心良苦,一來,是為了學生健全的性別認知,別整天就搗鼓個肌肉,變成兄貴體質(zhì)。二來,也是為了更好的薅這叢韭菜的羊毛。
他不禁想起了半個月前的種種,頓覺一切恍然如夢。
撲火般的蝴蝶,是盲女寄不出去的那一句道歉。
伴隨著這個念頭,【三重門】自動展開,如今的吳奈再不像之前的光頭那般鋪張浪費,僅僅只展開了學校的一部分。
畢竟力量這種東西,不是越強越好,牙簽攪大缸,以小博大,這就是便秘碰上開塞露,找死嘛你說不是?
一間普普通通的教室,門口卻是一截灰撲撲的門檻,黑板上還閃爍著幽光——這是二維化的系統(tǒng)碎片在昭示著存在感。
講臺上,陳舊的二手機擺在上面,黑黢黢的,不反射任何光芒。
此方天地,便是吳奈掌控范圍內(nèi)的【辦公場所】了。
靈體進階的過程需要找到【名字】【記憶】【職業(yè)】。
而在第三步完成之前,首先得安排上的,就是【辦公場所】。
元永澤的野心很大,試圖謀取整個龍靈區(qū)的深層夢境為他所用。
吳奈只想過平靜的生活,做起了減法,大概把【最長的一夢】和【三重門】的精華部分截取融合,雖然現(xiàn)在還是簡單的拼接,卻也初具雛形。
他三天兩頭刺激元永澤,也是為了讓他產(chǎn)生情緒波動,產(chǎn)出足夠的信息流,來充實這方場所。
這還是繼承自元同學自己第二序列的【折磨】功能。
雖說吳奈為人師表,不可能是抖S,但有一說一,吐槽一下,不過分吧?不就是開個玩笑嘛,大過年的,人都死了,他心態(tài)那么年輕,心理上還是個孩子,元同學好歹也是個讀過書的高中生,這書都讀哪兒去了?至于發(fā)那么大脾氣?
言歸正傳,神情嚴肅下來的吳奈悠悠的看著黑板上,毫無厚度可言的系統(tǒng)殘片。
這片二維世界里頭,還有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那是吳奈在送盲女離開的時候,偶然間捕獲到的。
雖然系統(tǒng)殘片里容不下任何三維的事物,可當盲女的尸體化為漫天飛蝶后,卻還有那么一只不肯離去。
看著蝴蝶,想起了那個倔強的女孩兒,吳奈悵然若失。此時的他自然不會自戀到覺得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太高。
“終是還有執(zhí)念難以了卻啊……”
悠悠地回憶著,吳奈透過沒有厚度的生死簿,仿佛再一次看見了那個哪怕意識消散之前,還望著姐姐存在的方向,試圖道歉的女孩兒。
善良且幸運的人,回報給世界的,往往是誠摯的愛戀。
善良且不幸的人,能夠留給世界的,多半是深深的自責。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這句話已經(jīng)被太多文青小資玩兒爛了,真正有資格說這話的人,也就留下一句淺淺的道歉,但就像那冬日里露在外頭便捂不熱的手,隱隱透著讓吳奈坐立難安的涼意。
這個咸魚青年,大抵卻也是有了些郁結了。
……
……
三四十里的路,單憑人走,卻也需要那么半個下午。
連共享單車都沒騎,美其名曰增加和肉身的契合度,占著原戶主程勇的名頭的吳奈攜著身份證上叫程蘇的元永澤,臨近傍晚便到了豬娘嶺山腳下不遠的芒家鎮(zhèn)。
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刷手機,吳奈的眼中出現(xiàn)了愈發(fā)鮮紅的蝴蝶倒影。
隱隱的灼痛讓他在傍晚稀薄的碎光下微微瞇起了眼。
一個皺縮如小鼠的婦女呆愣愣地杵在鎮(zhèn)口,黃中帶黑的臉,倒像是木刻上去的表情。
看見吳奈父女二人,她間或一輪的死魚眼里爆出一團精光,燒得吳奈雙眼生疼。
中年女人走近兩步,剛想說什么,又緊張地環(huán)過頭來,低著眉毛,傾著脖子,努力繃著臉上的肌肉,神秘地問道:
“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