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琴的不安

　　從神武門到御花園的路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錦云和碧君都覺得她們這一路上好像看到了很多新鮮東西，同時又好像什么東西都沒有看到。

　　“今天太皇太后叫我們這么多人進宮到底是為了什么事情啊?！痹陂L街上走著走著碧君宛如不經(jīng)意地輕聲問了一句。

　　“賞花啊，姐姐你看這宮里的牡丹開的多漂亮?！卞\云也宛如不經(jīng)意地輕聲回答了。

　　御花園終于到了，幾百盆牡丹正在爭奇斗艷。滿目春光，可惜今天身處其中的人都沒有多少賞景的心情，她們都將在這里踏出長大的第一步。

　　太皇太后還沒有到，太監(jiān)領(lǐng)著錦云碧君和鰲拜的女兒道琴還有蘇克薩哈的女兒站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碧君忍不住偷偷看了站在身旁的道琴幾眼。雖然和錦云比，碧君更經(jīng)常見到的是道琴，畢竟她們都是鑲黃旗出身，兩家是世交，鰲拜和遏必隆還交好。但碧云并不喜歡道琴，也不喜歡和道琴一塊玩耍。

　　難道阿瑪遏必隆對鰲拜低頭，她也要對道琴低頭嗎，還是和錦云相處更舒服。畢竟錦云雖然是索尼的孫女，但是她阿瑪并不熱心朝政，一心只好享受。

　　道琴還是那么好看，碧君暗暗心想，這一點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違心否認。無論場上有多少人，有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道琴呢，碧君是絕對不愿意承認她對道琴那小小的嫉妒的。

　　與此同時，鰲拜的女兒瓜爾佳氏道琴卻完全沒有去想站在她身邊的人的事情，她只顧著舒緩她自己的緊張了。自從阿瑪鰲拜告訴她太皇太后是要選她做皇后開始，道琴的心就沒有落地過。今天這一路上她也不斷在想這件事。做皇后，真的嗎，她真的能行嗎？

　　道琴才十三歲眉目之間卻已經(jīng)有一點艷色了，婀娜中帶了一股風流之意，可以想象未來長大會是怎樣的絕色。但和這樣的外表不同，道琴有一顆溫柔羞澀的心。就像很多人不會相信大胡子鰲拜會有這樣美的女兒一樣，很多人不會相信殺人不眨眼的鰲拜會有不傲慢不驕縱的女兒。

　　她今天身穿著紫色鍛縷金百蝶氅衣，里面的白色便袍袖子上繡的是蝶戀花紋，更加顯得她是這個花園里最美的一朵花了。頭上是大拉翅，銜珠點翠鳳釵，鑲紅寶石側(cè)鳳釵，珍珠流蘇。手上是花絲嵌珠手鐲，耳朵上是是三個珍珠的長墜子，光彩有幾分東珠的味道了。

　　但道琴一點都沒有被這些珠寶首飾壓住，反而只更顯得她鮮艷嫵媚，只讓人覺得她屬于這座宮殿。

　　蘇克薩哈的女兒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身邊的三個人，心里小聲地哼了一聲。這錦云和道琴穿成這樣，是以為皇后之位就是她們兩個囊中之物了么。別高興的太早了，說不定太皇太后就不喜歡她們這種張揚招搖的輕狂模樣呢。但心里越這樣想，面上越要擺出嫻雅溫柔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兒，太皇太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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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見太皇太后?！彼腥硕夹辛硕Y。

　　布木布泰看著眼前這一群嬌嫩的女孩子們，心里想都還是小孩子啊，她們真的明白進宮的意義嗎。當年布木布泰嫁給皇太極的時候也才十二歲，她也是一個這樣的傻孩子。如果沒有姑姑的話，她大約活不到今天吧。

　　布木布泰緩緩地看過去，一眼看過去人群中最漂亮最顯眼的反而是鰲拜的女兒。真看不出，那個滿洲第一巴圖魯滿臉大胡子的鰲拜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女兒?？上д媸强上О?，這個想法瞬間劃過布木布泰的腦海。

　　再看索尼的孫女，萬幸長得也不錯。但仍然有些稚氣，即使穿著大人的衣裙，戴著大人的首飾，裝成大人的樣子，但還是看得出是個小孩子。布木布泰再細看，衣服的花紋是鳳穿牡丹。這索尼，還真是，表忠心表的這么大陣仗，難道是害怕她變卦嗎？只要這姑娘不和當年的靜妃那樣，布木布泰就不會變卦。

　　“今天你們都別拘禮了，過來姑娘，陪我看看這花。”太皇太后牽起了錦云的手。

　　其余人都收起臉上一瞬間的或驚訝或探究或好奇的神情，低頭跟上了她們。

　　御花園里幾百盆牡丹爭奇斗艷，可惜今天賞花人的心都不在花上。

　　管園子的太監(jiān)正在給太皇太后講一株二喬，同一朵牡丹上開出紫紅和粉白兩種顏色，大家都嘖嘖稱奇。錦云站在太皇太后旁邊，后面是道琴碧君和蘇克薩哈的女兒，剩下的人再跟在她們后面，后面再有宮女們太監(jiān)們，如同眾星捧月。

　　錦云面上如常，心里卻暗暗感激嬤嬤們之前的磨練。如果是幾個月前的她遇見現(xiàn)在的場面，只怕早就緊張過度滿口賞花經(jīng)了，說不定就禍從口出惹禍了?，F(xiàn)在的錦云打定主意只附和太皇太后，花嘛就好看就行了。

　　布木布泰轉(zhuǎn)頭看到所有人都跟著她一步步走，便說：“你們都散了自己看花吧，我老了慢慢看，你們年輕人就別跟著了?！?p>　　布木布泰牽著錦云走向了另一盆玉樓春，只見花朵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其他人其實都并不愿意離開，但太皇太后都發(fā)話了。沒有辦法女孩子們只得三三兩兩慢慢走到旁邊看花去了。但都并沒有走太遠，說是看花，其實還是在偷偷看著太皇太后和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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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木布泰開始慢慢問起錦云最近讀了什么書，錦云說剛剛念了四書。

　　布木布泰點了點頭，雖說選皇后不是選狀元，但是不讀書也不行。畢竟皇上是熟讀詩書的，總不能話都接不上。

　　然后又問起了錦云最近有去騎馬打獵嗎，錦云一聽有點犯難了。這是說實話呢還是怎么辦，畢竟她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上過馬握過弓了。

　　布木布泰也注意到了她的遲疑，轉(zhuǎn)過眼睛看著雪白的花兒，等著錦云的回答。

　　“啟稟太皇太后，這大半年都沒有去圍場了，阿瑪說長大了不能和小的時候那樣到處去玩了?！卞\云還是說了實話。

　　“就算是女子，這騎射功夫還是不能全丟了，和你祖父說就說是我說的，讓你可以去圍場散散心?！辈寄静继┡牧伺腻\云的手。

　　錦云大喜，終于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出去散散心了，笑容弧度變大，馬上行禮謝恩。

　　“好了，你一直被我圈著恐怕也累了，你和姐妹們看花去吧。”布木布泰叫了道琴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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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阿瑪長的那個樣子，沒成想這女兒能長出這個模樣?！睆念^到腳，布木布泰再細細看了道琴。

　　“謝太皇太后錯愛，但阿瑪那樣才是真正的巴圖魯?！钡狼俑泳o張了。

　　正好面前一盆酒醉楊妃，布木布泰心想這道琴長大了恐怕會比這花還奪目幾分。

　　“你阿瑪經(jīng)常帶你去騎馬嗎？”布木布泰又問。

　　“啟稟太皇太后，阿瑪從小送了好幾匹馬給我，但是我膽子小，也只是騎著散散而已，不敢騎快?！钡狼俅鸬?。

　　“和你阿瑪比誰都膽子小，當年不是你阿瑪守住城門，說不定就沒有大清了?！?p>　　道琴正要行禮謝太皇太后的對阿瑪鰲拜的稱贊，沒來得及馬上被蘇麻喇姑扶住了。

　　布木布泰說：”不必行禮，不過是我們說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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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個和布木布泰說話的是碧君，碧君先行了禮感謝太皇太后今天讓她有機會看到這么多美麗的牡丹花。

　　“謝太皇太后今天帶奴婢開了眼界，這幾百盆牡丹真是世間少見的絕品?？催^之后才覺得怪不得古人們說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p>　　布木布泰看了碧君一眼，這鰲拜的女兒不像爹，這遏必隆的女兒也不像爹啊。沒想到遏必隆這個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的人，竟然會有這么想要出頭的女兒。心里爭先，身上穿的戴的反而素雅。

　　“你喜歡看書?！辈寄静继┪⑿柕馈?p>　　“只是虛虛認得幾個字?！北叹恢浪@樣做是對還是錯，但是她不想什么都不做。

　　特別是看到太皇太后一開始一直拉著錦云，第二個說話的又是道琴之后，她不想永遠只是第三甚至更后面。

　　“那盆紅的，你說一句給我聽聽。”

　　“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深。”

　　“那盆魏紫呢?！?p>　　“芳苞初破紫霞杯，香動綠云堆?！?p>　　“好，說的好?？戳艘粫踊ㄒ怖哿?，我要歇歇了?！?p>　　碧君只得行禮退下，本來想要自薦陪太皇太后去歇息。但想一想還是算了，畢竟過猶不及，不能過于急躁。

　　布木布泰坐在上首，看著這滿園子的花和滿園子的女孩子。索尼的孫女和遏必隆的女兒在一塊，鰲拜的女兒倒是落著單沒人和她一塊兒。也是，哪個女人想要站在她那樣的女人旁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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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道琴卻并不像太皇太后所憐惜的那樣覺得孤單。太皇太后去歇著了她終于有了賞花的心思，認認真真地細細看了起來。

　　錦云也想賞花，可惜碧君滿腦子都是剛剛做的到底對不對。所以雖然碧君和錦云站一處，卻完全沒有主意錦云說什么。

　　走著走著，錦云便一個人去了一株高大的太真黃前面，宛如花墻。正看得如神，卻撞上了一個人，抬頭一看是道琴。

　　“哎喲，你沒事吧?！卞\云趕緊扶起了道琴。

　　道琴急忙說沒事，生怕引起注意。

　　“我看花看得太入神了，對不起。”錦云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被道琴驚艷到。雖然早就知道道琴姐姐漂亮，今天在這牡丹花的襯托下，反而更好看了。錦云先前看著花出了神，這下子看著道琴出了神了。

　　道琴拿著帕子在錦云眼前晃了幾下，錦云才醒過神來了。道琴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一天的緊張都被花和這個小女孩驅(qū)散了。

　　錦云又愣了。她有點后悔往日因為和道琴差了兩歲，且她阿瑪和鰲拜不熟，而不太親近了。要是早點能和道琴姐姐做朋友就好了，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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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完花，她們就在御花園用起了點心。一人面前一張小桌，上面放著干濕點心八品?；▓F錦簇，樣樣都好看好吃。但是大家都沒有什么胃口，因為錦云坐在了太皇太后左邊的小桌前，其他人則遠遠地坐在了下面。

　　道琴剛剛被錦云和花驅(qū)散了的緊張和不安，現(xiàn)在卻又回來了。都回到了她的胃里，道琴覺得她什么都吃不下了。但是又怕什么都不吃引人注意，只得隨意吃了幾塊蜂糕。只是再甜也甜不進心里。

　　阿瑪說太皇太后要選她做皇后，可現(xiàn)在看來，根本不是這一回事啊。道琴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瑪明明是那樣說的。

　　碧君倒是正常地吃著點心，反正選定錦云這件事情已經(jīng)是改變不了的了。她也只寄希望今天給太皇太后留下了印象，先進宮，其他事情后面再說。

　　錦云雖然在太皇太后旁邊，卻吃了一些東西，還喝了奶茶。一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因為害怕要在宮里方便，什么都沒敢吃，緊張了大半天現(xiàn)在確實餓了。二是錦云知道老人家喜歡看小孩子多吃。果然太皇太后看她吃的開心，還賞了自己的冰糖燕窩粥給錦云。

　　這頓飯很多人都沒有吃出宮里膳房的手藝，只吃出了每個人自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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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道琴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賞花會上太皇太后明顯更喜歡赫舍里錦云的樣子，對自己雖然不至于說冷落，卻又并不熱情。真的像阿瑪說的那樣，太皇太后和皇上已經(jīng)選中自己了嗎？還是說自己是不是哪里表現(xiàn)的不好讓太皇太后不喜歡了。是衣服嗎？還是裝扮？還是自己說錯話了？

　　但真的回到家額娘問自己賞花會的情況的時候，道琴卻忍不住說了謊。

　　“太皇太后真的很和氣，一直牽著女兒的手。女兒剛開始還有點緊張的，后面就慢慢不緊張了，太皇太后還賞賜了每人一盆花帶回家賞?！?p>　　”那就好。今天你怕是累了用過晚膳就回房休息一下，等你阿瑪回來，再和他說讓他安安心?！宾棸莞x看著自己女兒，怎么看怎么喜歡，怎么看都覺得好看就合適那正宮之位。

　　回到房間，看著眼前的那盆花，一會兒想起阿瑪額娘的充滿期望的笑臉，一會兒想起太皇太后牽著赫舍里錦云的手，道琴越想腦子越疼。在太皇太后心里，自己是比不上赫舍里錦云嗎？

　　鰲拜下了朝便風風火火地來找女兒了。道琴站起來迎接阿瑪，還沒行禮看著阿瑪走過來，道琴突然忍不住了，所有壓抑住的委屈一下子沖進心里眼里，眼淚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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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遏必隆府上，碧君和福晉舒宜爾哈的對話非常程式化，遏必隆也不在，三兩句就很快就解決了。

　　碧君走回她的院子的路上就遇到了額娘布順達，布順達一臉擔心地站在路邊等著她?？粗~娘，碧君更加后悔之前和額娘爭吵說出的那些傷人的話?！邦~娘！”碧君撲進了布順達的懷里。

　　“噓，等會回去再說?！辈柬樳_拍了拍女兒的背。

　　“太皇太后一直牽著錦云，對我和道琴差不多，不熱情但也不冷淡。我按照額娘說的，小心謹慎沒有出風頭。”等回到她們的院子，碧君對額娘布順達撒了謊。

　　“好好。”布順達明白雖然碧君這樣說但其實心里是委屈的，她摟住了碧君，慢慢地摸著碧君的頭。

　　為什么孩子要長大呢，還要去那母親沒有辦法保護她的地方。在碧君小的時候，遏必隆府上得寵的是側(cè)福晉舒舒覺羅布順達?？上Р柬樳_的身體并不特別好，得寵的那幾年只生了碧君一個。后來，繼福晉舒宜爾哈縣主嫁了進來，遏必隆不喜歡他的第一個福晉，卻和第二個福晉看對了眼。

　　雖然舒宜爾哈不是苛刻之人，但布順達也逐漸失寵。老天尚且眷顧布順達，又給了她兩個孩子，窈君和法喀。但這兩個孩子并沒能為她贏回遏必隆，后來舒宜爾哈也生了幾個孩子，布順達的孩子的地位只能后退。

　　她現(xiàn)在的生活不過就是守著三個孩子度日而已，沒有辦法給子女的未來多說半句話。

　　只慶幸舒宜爾哈沒有女兒，碧君窈君排行第二第三。遏必隆的第一個福晉生的大女兒嫁了蒙古之后，剩下的女兒都不過是侍妾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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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進宮的人的里面長得最好的是鰲拜大人的女兒，但太皇太后一直牽著是索尼大人的孫女的手，還賞了菜給她。然后走的時候太皇太后賞了今天來賞花會的每個人一盆花?！?p>　　一大早聽完宮女的報告，烏蘭覺得她失去了吃早膳的胃口和度過一整天的氣力。請安功課規(guī)矩，都還有什么意義呢。

　　索尼的孫女赫舍里氏，這就是姑祖母選來代替她的人嗎，烏蘭心里疼疼地想著。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子是什么樣的人呢。

　　烏蘭很想也去參加昨天的賞花會，但當她鼓起勇氣和太皇太后提了之后，太皇太后卻說烏蘭就住在宮里，這宮里的花天天都能賞不拘于一時。明明烏蘭看的是另一種花。

　　正當烏蘭以為她已經(jīng)接受事實已經(jīng)不傷心了，卻又忍不住傷心了。這幾個月她都過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原本每日的功課都是為了未來做皇后，不用做皇后了，那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她自己又有什么意義。

　　難道這就是她的下半生嗎？毫無意義。

　　才十二歲的烏蘭竟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她被嚇得一哆嗦。她突然很想要見皇上，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想要問清楚皇上還要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