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告訴我,那時的她滿腦子想的就是:逃命。
從騙著我們上二樓開始,她一路坐車去了鎮(zhèn)上的車站,渾身上下只有攢了許久的一百多塊錢。去了光元市,從未出過遠門的女人,壯著膽子一路問著去了市里的汽車站,買了去往蓉城的票。整段路程,皆是驚慌和不知所措,滿腦子的“逃命”又寄托著微弱的希望:我走了,他會不會對孩子好一點?我走了,他應(yīng)該會保護孩子的吧;我走了,或許他就好了。
到了蓉城,背著行李走了一兩條街,捏了捏兜里剩下的錢。搭車已經(jīng)花掉了很多了,已然不夠住宿了。從未見過街上有這么多的人,一家一家的店鋪挨著,賣什么物件兒的都有。
尋了半街,見一老面館兒貼著條,寫著招個幫工。母親瞧見了,便進去找著面館兒老板談下了。東西放在角落兒,就開始干活兒。
一同在廚房忙活的一個老大娘人還不錯,噓寒問暖。利索地收拾完了桌面的碗筷就去洗了個凈。高個兒老板見她做的勤,便想著還不錯,轉(zhuǎn)讓母親去切菜配菜。這起初還好,同這老大娘聊到自己孩子就守不住了魂兒。一慌神,把這食指切了個大口,眼見著老板就要進來了,開了水管,冷水一陣猛沖,死捏著不松勁兒。硬是憋著刀口的疼將頭一天的活兒做完了。
面館后面就是住的地兒,歇了一晚,算是緩了口氣。一早兒面館老板就找著她說:“這手傷了,一時半會兒也做不了啥活兒,我給你推個松活兒,一會兒讓張孃帶你過去。是家洗衣裳的?!?p> 母親知道這頭天干事就見了血,老板總歸是覺得有點犯了晦氣,好就好在這老板還給留了去路。
幾乎沒拆開的行李,又原封不動地背在了背上,跟著張孃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到了干洗店里,按著人說的地兒放了行李,見了微胖的女老板。這事兒應(yīng)下了便開始做事。雖然沒怎么讀過書,母親的學習能力卻是極強的。
她同我講,沒有人的時候就將那些個瓶瓶罐罐的樣子和上面的字樣記著,這樣讓拿東西的時候就不會亂,不會讓人瞧出來沒文化。
不認識的字,她總有小幌子讓認的人不知不覺地教她。我想不是忘記了,就是等著別人讀過。我和姐姐的古靈精怪還真有一大半都是遺傳她的,一點都不懷疑。
在干洗店做了一周不到,活兒也沒出過錯,女老板的閨蜜開了家冒菜店,人手不夠,正差人兒。這邊讓女老板挑挑人。女老板給了母親三十塊,算作這幾天的工錢。
被推薦去了三條街外的冒菜店。這旁邊還有家火鍋店,是這冒菜店的老板娘跟自己愛人一起開的?;疱伒甑娜硕?,冒菜店的就一個。母親經(jīng)過前面兩家的波折,決心去論如何也要在這家冒菜店。再不安定下來就連回去的錢都沒有了。咬著牙學著如何炒料、配料和熬煮湯底。做事做的勤,利索能干,女老板歡喜的很,給她開一月三百塊的工錢。拿到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資的時候,捏著錢看了好一會兒。二十幾年從來都沒有一個月賺過這么多錢。一分都沒舍得花,就像挖礦得了金子。一點一點地攢著。
雖然想山里的家卻也不敢回,就卯著勁兒足足做了四五個月。
直到五月,非典爆發(fā)了。
這一年,是二零零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