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張偉在夕陽紅

　　“張律師，你給我評評理啊，這條路是公共場合，這個老太婆憑什么私自在這砌墻?”

　　“誒呀你個糟老頭子嘴巴怎么這么破?還不是你這個沒素質(zhì)的話，家里廁所壞了不叫人去修，把那些臟的臭的全排到了我家門前的那條水溝里。張律師你評評理這么做有道理嗎?”

　　一男一女兩位老人聲音洪亮如洪鐘的的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像是炮彈一樣轟進張偉的雙耳。

　　他們頭發(fā)皆已花白，密密麻麻的皺紋遍布整張臉，身材干枯而瘦小，一副風(fēng)燭殘年的模樣，但是說話大起聲自帶一股無形的壓力，把張偉緊緊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這是偉大律師事務(wù)所開張后的第八天。自從第一天開張以來，張偉就天天業(yè)務(wù)繁忙，訂單不斷。從老人因子女相親問題引發(fā)的矛盾，到某戶人家水管爆了把他樓下人家家里給淹了，以及老人家為了搶占娛樂場所導(dǎo)致的口角甚至打架推桑，各類社區(qū)矛盾調(diào)解他幾乎是做了個遍。因為事情最后都圓滿解決了，加上是免費的調(diào)解服務(wù)，老人們都對他贊不絕口，說他是匡扶正義的好律師。

　　至于真正涉及到法律咨詢和打官司等真正與律師有關(guān)的事，倒也還是有一件的，如果把第一天免費做了黑鳳梨小蛋糕的法律顧問也算進去的話。

　　總而言之，就是這幾天一分錢都沒賺到。

　　張偉靠在椅子上，眼皮在不斷地打架，有些昏昏欲睡。兩個老人一進來就直接開罵，完全不給他這個調(diào)解人一點發(fā)揮的機會。中途他幾次試圖插話，可兩位老人完全當(dāng)他不存在，反而還越罵越響，只有偶爾出現(xiàn)的幾句“張律師你評評理”才會讓他想起自己是來調(diào)解的。

　　張偉猛得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又拍了拍自己的臉，防止自己真的忍不住睡過去。兩位老人的罵聲過了這么長時間不見絲毫衰退，唯一讓張偉欣慰的是他們沒有拍桌子，然而這貌似并不重要，他們就算猛拍桌子發(fā)出碰碰響估計也會被他們那海嘯一樣怒罵聲給壓下去。

　　“兩位，請聽我說兩句......”張偉弱弱的聲音就像颶風(fēng)之下的一只小船，搖搖欲墜。

　　“對嘛，張律師你說說，她這樣有沒有道理!”

　　“明明就是你不對......”

　　巨浪打來，張偉這艘小船毫無懸念地給打翻了......

　　“哇，太心累了，我從未覺得律師是如此難做!”張偉一把躺倒在沙發(fā)上，哀嚎聲在客廳里回蕩。

　　“不是律師難做，你覺得難做的根本就不是律師干的事啊?！眳巫訂套叩綇垈ヅ赃叺纳嘲l(fā)做下，拿著一杯水在喝?！拔矣浀蒙鐓^(qū)糾紛調(diào)解不應(yīng)該是居委會的事么?怎么老人們一個個都來找你了?”

　　“唉，沒辦法。夕陽紅是以老人為主要住戶的公寓，居委會的主要成員也都是老人，他們辦事就是意思意思，哪里有張律師那么認真?！笨оu從廚房里走出來，在張偉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杯橙汁，自己也拿著一杯在喝?！岸覐埪蓭熣娴奶浟?，老人隨便大聲一點他就慫了?！?p>　　為了賺取學(xué)費和生活費，咖喱醬在不上學(xué)的時候就會來到張偉的律所打工，幫他接接客戶，收收案子，然后在客人上門的時候斟茶遞水，在沒客人時負責(zé)看店和打掃衛(wèi)生。

　　“你還好意思說，每次那幫老人一開始發(fā)牢騷你就自個兒跑了，留我一個人在那面對疾風(fēng)?！睆垈ビ魫灥卣f道，拿起桌上的橙汁一飲而盡。

　　“炮兒，你這樣不行啊。我有留意過，你不是接不到案子，只是你的時間都拿去幫老人調(diào)解社區(qū)糾紛了，根本沒時間去接案子?！眳巫訂唐鹕碜龅綇垈ド磉??！暗纫荒旰蟠罅貋砹?，你總不能用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去迎接她吧?”

　　“哎呀，我也沒辦法，當(dāng)初我用廢棄倉庫當(dāng)律所的時候就說好了，要力所能及地幫忙進行一些矛盾調(diào)解。結(jié)果讓我沒想到的是，老人們要么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吵架打人，要么法律意識淡泊怎么說都不聽，再要么就是思想和時代脫節(jié)得太厲害，對比之下，當(dāng)初愛情公寓的那些矛盾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

　　“我已經(jīng)和美嘉交代過了，讓她和居委會多反應(yīng)反應(yīng)情況，爭取給你減輕一些負擔(dān)。”呂子喬說道。

　　“嗯，謝了子喬?！?p>　　然而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來張偉這抱怨的老人并沒有減少。有時真正要來找張偉打官司的真客戶看到老人們在律所門前排起長隊，總會不由自主地贊嘆一聲，然后轉(zhuǎn)身掉頭另尋別家。

　　張偉就這樣忙碌地活著，除了工作以外他把大量的時間都用來看書，這也是他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少數(shù)能讓他感到有興趣的事情之一。

　　愛情公寓拆除以后，大家聚一起的時間相對少了，不過閑暇之余還是經(jīng)常以各種理由聚一聚的。但對于張偉來說，生活里的大部分時間還是極為枯燥無味的，為了打發(fā)時間，他除了看書以外，還經(jīng)常跟著老人們一起鍛煉身體、學(xué)習(xí)功夫。

　　“馬大伯，慢點啊，跑不動了我，我......”望著前方飛奔的老人，張偉氣喘吁吁，汗水浸濕了他的全身，他能感受到乳酸在肆無忌憚地侵蝕他的大腿，肺部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似的。

　　“小張，這才第四圈啊，怎么就不行了，?年輕人體力不敢那么差啊?！瘪R大伯小跑著減速，等待張偉慢悠悠地趕上來。他面色紅潤，汗如雨下，呼吸聲響而有力。

　　張偉苦笑了一聲，然后咬緊牙，拼命壓榨著自己身體內(nèi)僅剩不多的那一點體力。他感覺力量正像沙漏一樣從大腿里漏走。

　　夕陽紅公寓是一個占地面積極廣的小區(qū)，繞夕陽紅公寓跑一圈相當(dāng)于繞三百米的塑膠跑道跑三圈。而且，馬大伯體力充沛，跑步速度飛快，幾乎不遜色于諸葛大力，張偉累得半死也只能勉強看到對方的車位燈。更要張偉老命的是，他以后每天都要繞著夕陽紅公寓跑五圈，這是他特意囑咐人家?guī)兔ё约旱摹?p>　　“小張，加油啊，我先跑前面去了?！瘪R大伯說著一個加速，把張偉遠遠甩在了后面。依舊充沛的體力，平穩(wěn)的呼吸聲，速度不見絲毫減慢，張偉難以相信他已經(jīng)跑了好幾圈了。

　　除了跑步以外，張偉每天早上都還會跟著老人們學(xué)習(xí)太極拳。張偉本來以為這會是一項相對輕松的運動，但練了一天后，他就發(fā)現(xiàn)他太天真了。

　　“小張，不對，手要再往上抬一些，重心要下沉，腿要這樣。”牛阿姨認真地張偉糾正錯誤的動作，手上的勁兒大得讓張偉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個老人。

　　“啊!”張偉發(fā)出一聲慘叫。牛阿姨下手毫不留情，像是擰瓶蓋那樣把他的肌肉和關(guān)節(jié)朝各種反方向拉伸，渾身上下的肌肉仿佛都在被壓榨。牛阿姨還時不時朝他的腿上用力踢上幾腳。自身的重力壓迫在自己僵硬的大腿韌帶上，張偉有種韌帶被生生扯開的感覺。

　　張偉幾乎要把自己的門牙給咬碎了，每一塊肌肉，每一寸關(guān)節(jié)仿佛都在被撕扯，乳酸在張偉的體內(nèi)瘋狂分泌，他痛苦的表情結(jié)合如雨般打往地上打的汗水，別人看上去會有種張偉哭了的錯覺。

　　“韌帶太差，再用力!”

　　“啊!”

　　慘叫聲在整個夕陽紅公寓里回蕩。

　　“啊，輕點啊，疼啊!”律所里，張偉穿著休閑服，坐在椅子上，馬大伯在他身后幫他按摩。

　　“小張你這腰不行啊，太差了，不過現(xiàn)在多跟我們鍛煉多按摩還來得及，我再給你加點勁兒。”

　　“啊!痛啊!”張偉面部肌肉幾乎抽筋了，緊咬欲碎的門牙暴露在空氣之中。

　　“張律師，有客人找你。”咖喱醬從門外走了進來，低頭看著手里的手機。“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家?！?p>　　“咖喱，啊!我現(xiàn)在暫時沒空調(diào)解糾紛，你讓他明天再來吧，哦啊輕點啊!”

　　“張律師，這次不是社區(qū)糾紛?！笨оu抬起頭，目光從手機移向痛苦掙扎、表情猙獰的張偉，“是真的來找你打官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