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想這些,”他說,“你知道我那樣說是因為愛你?!?p> 她是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人,從略微蒼白的臉色就可看出無奈,落寞還有沉重。“我也愛你,可我不想當(dāng)拖油瓶了,答應(yīng)我,別給自己留下遺憾?!?p> “別再說了?!彼麑嵲诓蝗绦目吹剿载?zé)。
她別過來頭,眼神里滿滿都是期待?!澳隳芪俏覇幔孔屛议]嘴。”
“你嘴里有煙草味。”他解釋道。
她不禁沉默一下,手指之間夾住的白色煙頭,不知何時染上玫瑰紅的血跡?!拔蚁朐谀闼箅x開,可是你玩手機上癮了,是在看咸片嗎?”
“我從不看那玩意兒。寶貝兒,我愿陪你去天涯海角。”他深知無法挽留住她,也明白分手終會面對,可是出乎意料的離別時刻來得如此迅速,令人無所適從。
“親愛的,視線好模糊?!彼鋈徽f。原本用手要撫摸對象的臉,親近一番,可食指卻直直戳進他的鼻孔。“這是耳道嗎?”她瞇著眼問,就好似屈光不正,高度近視的人。
一方正要踏上歸途,這段感情漸行漸遠(yuǎn)。他緊緊咬著牙,不免內(nèi)心深處痛如刀絞,身體止不住地微顫起來,抽噎著回道:“…是…”
“里面好多毛啊?!?p> “別管它們!”
“恐怕,我無法再向你傾吐心聲了……幫我拿來手機,就放在你那邊。”她接過他遞來的手機,取件外套披上單薄的身子,起身悲嘆道:“我愈發(fā)感到難熬,身體很難受。我該走了,她會開車過來的?!?p> “讓我陪你!我讓發(fā)明家知道,你男友不是好惹的?!彼皇菐退c什么,隨便什么都行。
“不,我自己出去。”果斷回絕完,她步伐有點傾斜不穩(wěn),腳底下不曉得高低,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從門廳的傘桶里胡亂抓起一把雨傘,出門那時還給門框撞了下頭。
“砰?!本o隨而至關(guān)門的聲響過后,無休止的寂靜瞬間吞噬了房間每個角落,寂寂寥寥,他呆坐在床上望著漆黑靜謐的門廊,頭腦之中滿是蚊子細(xì)小的“嗡嗡”聲。
這個不平凡的夜,分手的傷痛肆無忌憚肆虐著兩人的心,傷之痛仿佛千刀萬剮。
并不是所有的戀情都會有圓滿的結(jié)果,分手無論對男女來說都是挺痛苦的一件事。然而,男女感受到離別的痛苦是不一樣的。
男女存在思維差異以及性別特征上的影響,面對分手,少數(shù)心思細(xì)膩的女方會變得錯亂,比平日更為感性,同時,內(nèi)心也更加缺乏安全感。
喬安娜只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但她沒有多余時間一點點從這段感情中抽離出來,命運的安排令人應(yīng)接不暇,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了。或許在黑暗中,她那看不清美麗的臉龐,正因身體和情感的痛苦而扭曲變形。
而楊仲始終保持理智,盡力把傷害降到最低。結(jié)局已注定是分別,被情感支配而延伸那段路程的痛苦沒有任何好處,他不如給她這點獨自接受事實的時間,這也是不執(zhí)意陪她出門的原因。
讓她更快認(rèn)清分別的現(xiàn)實,更早釋懷,這是他唯一能幫到她的,可作為一個有責(zé)任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只能夠提供這點無關(guān)緊要的所謂的幫助,顯得也太過無能,說不配做個男人也絲毫不過分。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所以,這一刻他更加深刻的意識到貧窮所帶來的自卑與無奈,向來只想擁有一個寶貝一個家,卻了無物質(zhì)追求,泰然自若面對拮據(jù)生活,就算另一半不在乎陋舍粗衣食,這也是對她的不負(fù)責(zé)任啊。
他愛上一個女人,他的肩頭必須承擔(dān)起家庭重?fù)?dān),也可以說愛情是以物質(zhì)為基礎(chǔ)的。弱者,最終只會讓心愛的女人眼淌咸淚,難堪到極點在深夜的大雨天氣等候生存希望。
廣告牌的燈光散射進寒窗,照到只屬一人的大床上,照亮了他手里攥著的幾張散錢。不包括樓下停車區(qū)保安大爺看管的露營車,這就是他能拿出來的全部財產(chǎn),還不夠付初中學(xué)生參加一次班級春游所產(chǎn)生的費用呢。
想更加出色就不能停止思考,很多問題換個角度就想通了。他默默地注視手中可憐的散錢,想必現(xiàn)在肯定知道自己最缺少什么了。
女友走在昏黃路燈下?lián)沃陚悖L(fēng)令她身屈,孤獨把影子拉的很長——應(yīng)該是腦中浮現(xiàn)起這些畫面,他突然就像發(fā)瘋似的奪門而出,氣勢不輸那些個參加超市5折搶購的人。
他會對她說,待再次見面之時,他會補償她,無論是以何種方式,瘋狂購物,豪車別墅,所有的需求都會得到滿足。他要許下照顧她一輩子的承諾。
…………
以這種全新的視角看見喬安娜,周身充滿生活氣息,一舉一動都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在兩棟大樓中間的巷子里,有一間與其他店鋪相比并不出奇的霓虹面館,面館設(shè)立大排檔似的敞開式店口,門口非常熱鬧坐滿了正吃得火熱的食客,而其中的一張桌子,喬安娜就坐在椅子上嗦著一碗面條。
處于市井里的她,并沒有特別出眾顯眼,一副鄰家姐姐的普通模樣,可不敵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小張!”一個老爺子食客扯著鴨嗓門喊道,“拿點辣醬!”
“哎!”店里頭人回應(yīng)一聲。
各個食客熱火朝天地吃著碗里的面和菜,津津有味的樣子證明了這兒的食物可口美味。
他就站在對面一間熄燈關(guān)鋪的店門前,頭頂?shù)乃芰贤咂畔麓罅孔屓烁械奖鋸毓堑挠晁诤诎抵行纬梢粧焖?,不停與地面迸濺。
喬安娜仿佛感應(yīng)到什么,停下碗筷,直直朝水簾望來。
見她朝自己看過來,自卑里帶著幾分慌亂,一時之間竟啞然失聲,無從回應(yīng)。
“好大一只狗哇!”原來她驚奇的眼神只是在看水簾前面,街市路過一只淋著雨渾身濕漉漉的流浪金毛狗。
很顯然,他也發(fā)現(xiàn)她是在看這只狗。“我去你麻的!”不知怎地,他抬腳就是朝它踹過去,可是沒等踹中,濕地太滑,一個沒站穩(wěn)整個人都被帶了出去,跌進一灘臟水里。受到驚嚇的流浪狗很快就跑得沒影了。
“親愛的?!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毙桃姞詈芸炀头磻?yīng)過來,她著急地朝這邊小跑而來,“好涼?!北涣芰藥椎斡辏终刍刈蝗∮陚?,打著傘就趕緊跑來將他扶起?!皼]跌傷吧,為什么要打那只狗?。 彼龁?。
楊仲用手猶如琵琶半遮面,他羞愧極了,不敢與她眼神作對視,接著又在地上摸索著什么。
“掉東西了嗎?我?guī)湍阏?。?p> “別弄臟手,”他連忙阻止,“我在找有沒有地縫,好讓我鉆進去?!?p> 兩人很快就站起身,“我看見你在店里吃東西。”他似乎想要緩解尷尬,急著轉(zhuǎn)移話題。
“對,那碗面吃起來味如嚼蠟?!彼龘沃鴤悴唤獾貑枺骸澳阍趺磿霈F(xiàn)在這里呢?”
其實這條夜市樓巷,旁邊一棟,就是兩人住的那棟樓。
“別管這個了?!彼膊活櫳砩吓K亂,猛地把她擁抱住,越來越用力,臉頰摩挲著她的秀發(fā),只想貼的更近。“寶貝兒,我以為你已被載走了,剛才真的好著急。”
雨傘不知覺中脫落到地上,在如此力度的懷抱下,她一定覺察到自己在他心中重要性了,她臉上掛著淚水還是雨水已不能分辨。
他繼續(xù)說:“雖說我們才認(rèn)識兩三天,可我卻感覺像認(rèn)識了幾百年。我愛你!別離開我好不好?!?p> “哥們,感人肺腑?。 蓖蝗?,淅淅瀝瀝的雨聲里,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兩人旁邊傳來。只見這邊兩人抬過頭,這穿著像是制霸游戲廳的女人就對她詢問道:“你是喬安娜吧,我接到電話在第一時間趕過來了。斯嘉麗,不會忘了聯(lián)系過吧?你的‘不靠譜醫(yī)生’。”
斯嘉麗,不靠譜醫(yī)生,沒錯的話她就是那位負(fù)責(zé)人體冷凍的發(fā)明家,可是再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擁有聰明頭腦的人。她富有機靈勁,大大的藍(lán)色眼睛里充滿好奇和活力,好像隨時能找到并投入到感興趣的事情中去,就和孩子一樣。
斯嘉麗看楊仲一臉懷疑地打量自己,見怪不怪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定是覺得我會沒耐心看完一本書,大腦沒有專業(yè)知識儲備,但我鉆研于低溫生物學(xué)。話說你們想進來我的雨傘嗎?”她從容應(yīng)對這種場面的樣子,應(yīng)該是面臨多次這種狀況了。
她只是有著與之身份太不符合的外貌,一頭奪人目光的銀色頭發(fā),不知是否自然生長的,高翹的劉海墜向左邊,臉蛋顯得很小很精致。衣著打扮就和凌晨12過后,才上街進行娛樂活動的年輕人一樣,卻不是把身體當(dāng)做首飾架那種,總之簡約之中又很新潮不浮夸。
“告訴我還有其他方法嗎?她的病。”他始終還是不想她離開自己,分別的滋味是如此苦澀難嘗。
斯嘉麗沒有直接回復(fù),反而撐著傘有點不耐煩了?!澳阒懒苡陼?dǎo)致感冒對吧,所以你就是這樣對她的?那我覺得她留下也不會幸福的。等等,靠!”她話說一半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連忙把傘撐到喬安娜身邊,一邊用手掀起她的眼皮,仔細(xì)檢查她的狀態(tài)?!罢麄€人像冰塊一樣,你是想把她置于死地吧?!”她不爽地說。
喬安娜靠在他胸膛不知何時緊閉了雙眼,不省人事,任怎么擺弄輕拍都毫無反應(yīng)。
“別玩她了,快抱她進我車?yán)铮 ?p> 斯嘉麗的雙門跑車因為開不進來,所以就停在巷口的公路旁。喬安娜被安放到翻毛皮的副駕駛位,接著空調(diào)持續(xù)升高車內(nèi)溫度,這讓她蒼白的臉色有了一絲絲緩和的跡象。
“你女友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斯嘉麗對他說道:“她患上不治之癥,身體各項機能不斷在減弱下降,沒準(zhǔn)兒到明天,她頭發(fā)就會掉光了?!?p> 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xì)地照料她,想幫助她從昏迷狀態(tài)中緩過神來。但就在整理黏濕的頭發(fā)時,她突然被什么東西嚇了一跳,驚呼出聲:“瞧,這是假發(fā)!我差點以為是被我薅下來的。反正到地方也是要剃光頭的,直接摘下來吧。”
“假……假發(fā)。”他的手忍不住顫抖,輕撫著她的臉頰??吹剿舛d禿的頭,心疼的眼神又濃重了幾分。這簡直和曹彬有得一拼,但曹彬那種打蠟的還是要更亮堂一些?,F(xiàn)在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他都做好十足的心理準(zhǔn)備了。“你能讓她活下來的,對嗎?”他問。
“你不是第一個對我這么說的人了,”她說,“可目前老舊的醫(yī)療理念不能符合生命自然發(fā)展規(guī)律,每年被新型疾病致死的人數(shù)比例遞增,衰老死幾乎都成了奢望。所以,盡我所能吧?!?p> “你是說,你也沒辦法讓她活下來?”如果面前這個人只是喜歡折騰尸體,類似那些生化團隊做的人體實驗,那他肯定立馬就會把她揍趴下。
“我必須強調(diào)一點,不是我,是我們。我們是一個團隊,絕不制造什么螃蟹人,人頭狗臉……我在說什么……反正我們不會拿她亂來的,你女友將成為‘不朽人’?!?p> 原來,斯嘉麗所在的團隊也沒研制出來治療新型疾病的藥物。她做的事情,只是把人塞進冰箱,讓細(xì)胞停滯化學(xué)進程,經(jīng)過這樣處理的人實際上便停止了死亡,冷凍人被無期限保存,待有朝一日醫(yī)療技術(shù)進步后重新復(fù)活。
但先不說經(jīng)冷凍處理的人能否適應(yīng)未來的全新生活,因為在這個問題前面,是冷凍人蘇醒的渺茫機會。也許液氮罐就是這些冷凍人的永恒棺材。
“這就是不朽人嗎?”他若有所思,隨后便不留情地繼續(xù)說:“要是被我得知,你們名不其實,我會找到你們團隊,讓你們再也做不了研究?!?p> “呵呵?!彼辜嘻惵勓砸恍?,不置可否。“你對我們團隊了解甚少,我們所努力的方向,可是被行內(nèi)人稱為‘醫(yī)療改革’。你看到的,是冰山一角,不朽人只是其中一個科研項目。”
她見他還坐在座椅上,便又無奈地開口說,“你不覺得很擠嗎?這輛車不歡迎你。這張卡片上面有我們的地址,你另外搭車過來吧?!?p> 他接過遞來的一張名片,可還沒等細(xì)看,忽然只聽昏迷在副駕駛的喬安娜輕輕咳嗦了兩聲??此裏o比蒼白的臉色,應(yīng)該神志還未完全恢復(fù),意識還很薄弱?!坝H愛的,不用管我了,去做你的事情吧。但,要常來看我……”她虛虧無力地對他說。
斯嘉麗說:“還有什么話,就都在這說完吧。因為你今后只能面對一個冰冷的罐子自言自語了,我是認(rèn)真的。”
楊仲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滿柔情,同時,病弱的她,又使旁人心疼不已。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無比,“我一定會補償你的。”說完,他萬分無奈且充滿愧疚地關(guān)閉車門,呆立在人行道上,任無情而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空氣中彌漫起景觀樹土壤的泥味,眼見坐著女友的跑車徑直行駛向遠(yuǎn)方,神情萬分難過。
不知,他能否抑制住將要流出的淚水,但此時,他一定感到心緒不寧,喉嚨非常苦,眼睛很酸。
對于她,他沒能盡到他的最高職責(zé),還沒來得及對她好,更沒積攢下來點什么防備日后生病——這一切的交織以致成今夜的遺憾。這份沉重的情債被定格于無法觸及到的高空,或許,永遠(yuǎn)再沒有機會償還。
情深緣淺,月墜花折佳人絕,苦難情,繾綣終究罪何贖,各生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