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還有些暗,橘紅色的太陽剛剛從不遠(yuǎn)處的山頂冒出個頭,粼粼的白云由近及遠(yuǎn)被渲染成漸變的紅色、金色、黃色,直至淡白,最終消散在湛藍(lán)如洗的天空,美不勝收。
程未晞嘆了一句:“真美?!?p> 塵映最瞧不得這群凡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那座山的后頭是旸谷。聽沒聽過‘日出于谷天下明’?說的就是旸谷,那可是太陽升起的地方,能不美嗎?”
程未晞不敢反駁。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自己那點兒拳腳功夫,對付幾個大漢倒是沒問題,卻不敵塵映動動手指頭。
他大爺?shù)模@種被吊打的感受,真是酸爽。
程未晞被帶到另一座院子,瞧外觀倒像個農(nóng)家小院,一座簡陋的木屋矗立在小院的正中央,院子的右側(cè)是用石頭圍起的菜園子,面積不大,卻種著不少時令的菜蔬。
因還是春天,菜蔬都很細(xì)嫩,程未晞粗略數(shù)了數(shù),竟有七八種不同的類別,小白菜、嫩韭菜、茄子苗、辣椒苗、黃瓜苗、小蔥苗……
可以想見,到了夏季,這里會是何種碩果累累的豐收景象。
院子的左側(cè)是一口水井,旁邊堆著一大垛粗木頭,滿地跑著半大的雞鴨鵝。
程未晞有些恍惚,這是八荒疇華山,還是人間疇華農(nóng)家樂兒?
塵映幸災(zāi)樂禍地指著木頭:“喏,你的任務(wù)。”
程未晞望著眼前這堆比腰還粗的木頭,深感鬧心。
你們都是神啊,都有靈力啊,動動手指我就乖乖地飛出去,劈個木頭還需要凡人用斧頭?
話說劈木頭干什么用?給自己做牌位嗎?塵映太祖奶奶連OK都會說,難道這里做飯還需要用木頭燒大灶嗎?
塵映仿佛聽到了她的腹誹,頗有些得意:“劈木頭是為了讓你消磨時間的,不然,你們?nèi)祟愋履镌谶@里還能做什么?無所事事就會無聊,無聊就會胡思亂想、悲春傷秋的,然后就會騷擾我?!?p> 又慣會提前把別人未問的問題給回答了,以便一次性堵住別人的嘴:“你是不是想問別的新娘也劈柴嗎?當(dāng)然不,繡花啊,灑掃啊,養(yǎng)雞啊,看書啊,種田啊,總之,消磨時間的法子多了?!?p> “就比如剛剛?cè)ナ赖氖|娘,她平時就喜歡住在這里種菜養(yǎng)家禽,還有以前那個佩兒,她每天就愛坐在同塵齋里對著花樣子繡啊繡的……不過,你不一樣,你力氣大得很,總得給你找些符合氣質(zhì)的活兒才是啊?!?p> “……”
程未晞哭笑不得:其實,我也可以躺在床上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絕對不會無聊的。
塵映塞給她一個干饅頭:“這是你的早飯,吃完趕緊干活兒,乖乖把這些木頭都劈完。”
程未晞啼笑皆非。
這設(shè)定不大對??!就算獻(xiàn)祭新娘不值錢,沒地位,也還可以當(dāng)個侍女,沒必要這么苛待人吧?怕是早晨那一拳讓這太祖奶奶記仇了。
她望著腳邊的木頭堆,難不成這一世的真實死法其實是劈木頭累死?
手中的干饅頭不知放了多久,都能當(dāng)暗器了。
皸裂的饅頭皮上布著幾個可疑的綠點兒,飛起的邊緣已經(jīng)干硬得如同一把鋒利的小刀,刺痛著她的手指。這吃著不會拉肚子嗎?
程未晞將視線投向院中的小木屋。根據(jù)方才塵映的話,這木屋應(yīng)是蕓娘常住的地方。
這些家禽、菜蔬,應(yīng)該也都是蕓娘打理照料的,簡樸中透著處處精心,清貧中透著認(rèn)真過日子的瑣碎,想來是蕓娘多年的心血。
按常理推斷,如此熱愛生活的蕓娘定會儲備糧食,也就是說,那間小木屋內(nèi)或許還有其他食物。
可程未晞想了想,終是沒進(jìn)入那木屋。
如此努力認(rèn)真生活的蕓娘,昨夜卻是那般欣然赴死。若非看破世事、看淡生死,光是這院中生命、園中菜蔬,便足以讓她割舍不下。
可見,生前身后事,蕓娘皆已放下,了無牽掛。
雖然只有一面之緣,程未晞卻因著這份通透和灑脫,對蕓娘生出幾分尊敬來。
死者為大,對其生前的住處也應(yīng)存上幾日的敬畏。
用力掰開饅頭,當(dāng)中的部分還沒變質(zhì),程未晞把能吃的部分細(xì)細(xì)摳下來,放入口中嚼了幾下,不想味道竟不錯,自有一股麥香,越嚼越甜。
探頭去看園子里的菜蔬,都還是稀疏幼苗的狀態(tài),唯有小蔥苗茂盛得很,仿佛長起來之后,還沒來得及間苗。
程未晞從中拔出一些粗壯的,用井水洗凈,就著饅頭一起吃,倒也湊成一頓不錯的早餐。
腳邊幾只雛雞雛鴨唧唧地叫著,并不怕人,間或有幾只悠閑地溜達(dá)到木屋旁邊,順著破舊門板的下緣,一縮頭,就鉆進(jìn)木屋里,走進(jìn)走出的,如入無人之境。
它們尚不知自己的主人已經(jīng)離世,也不會為將來的生活惆悵擔(dān)憂。
程未晞將饅頭不能吃的部分掰碎,灑在地上,幼嫩的小生命們便開開心心地吃起來。
她嘆了一句:“幸虧我來了,塵映太祖奶奶可不像會照料你們的樣兒,若我走了,你們可怎么辦?不如,先祭了我的五臟廟?”
唧唧聲入耳,依舊是歡快的吃食聲,不知煩惱,不染憂愁,不懂恐懼。
程未晞笑了一下:“笨雞笨鴨笨鵝,嚇唬你們而已,我怎么會吃你們呢……要吃也得等肥一點嘛!”
她彎腰拿起腳邊的斧頭,將一塊粗木頭立在地上,把它們當(dāng)成塵映來劈。一時不得要領(lǐng),不是對不準(zhǔn),就是劈不開,劈來劈去也不過劈了一小堆。
太陽漸漸升起,程未晞的額頭沁出汗珠。
正要歇上片刻,身后忽有一陣疾風(fēng)襲來,多年打拳的經(jīng)驗令她立刻感受到一股逼人的殺氣。卻沒躲開,她習(xí)慣性地轉(zhuǎn)身,來了一記利索的回旋踢。
動作未完成,才恍然想起這里的人都有靈力。
于是,她又一次愉快得飛了出去,落在那一大堆木頭里。
豈有此理,不帶這么欺負(fù)人的。
怒目向前,卻不是塵映。
一個身著黑斗篷、身形矮小的人站在不遠(yuǎn)處,斗篷的帽檐很低,遮擋著臉,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這人雙手一抓,程未晞就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捏住了喉嚨,疼痛和窒息接踵而至。
她伸手抓起身側(cè)的木頭,朝那人砸過去。
毫無意外,那木頭跟鬧著玩似的,憑空斷成碎渣渣,一陣風(fēng)來,吹得無影無蹤。
明明沒吃虧,那人卻好像受到了冒犯,周身騰起一抹紫色的光芒。
他松開雙手,身體騰到半空中,忽的轉(zhuǎn)身,化成一只鴛鴦大小的蜜蜂,翅膀振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嗡嗡聲,身后一根蜂針,泛著危險的紫光。
題外話:
旸谷:據(jù)《堯典》記載,唐(堯)、虞(舜)時的旸谷,就是今YT市所在的膠東半島。是傳說中太陽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