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萬慢條斯理地將一塊兒錐形香燃起,在胳膊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殺了她!”戈崢師太仍舊指著姜小萬對著一眾弟子高聲嘶喊。
姜小萬笑了笑,將兩顆藥丸塞在嘴里,起身大搖大擺走向戈崢師太,“師太沒有遁入空門,這些徒兒亦然,怎么敢指望她們甘愿對著旁人俯首稱臣?”
將一顆藥丸塞在黎寧嘴里,姜小萬示意她可以放開戈崢,轉(zhuǎn)頭對著剛剛跋扈的修冉做了個別扭的表情,“我乃是毒醫(yī),得了我這寶貝藥箱就是如魚得水,小師父糊涂??!
原來這便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嘖嘖!”
修冉看著面前這張略顯猙獰的面孔嚇了一跳,腰間木劍舉在手中對著姜小萬,腳卻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摔倒在地。
心中一驚,回頭四望,眾人竟然都倒在了地上,就連方才被禁錮著的戈崢師太,也無力地躺在黎寧懷里。
姜小萬神氣不過片刻,一陣血腥已然逼上喉間,血色溢出嘴角,倒在地上許久都緩不過來,眼睛盯著遠處的藥箱,卻再沒有力氣站起來。
“姜小萬!”
閉上眼睛之前,姜小萬見到的就是黎寧那張水潤的小臉蛋,小嘴一張一合喚著自己的名字。
得美人如此,雖死不悔?。?p> 許是美人念想頗深,姜小萬還是被從鬼門關(guān)喚回來了。
五日之后。
一束光偷渡進了姜小萬的眼睛。
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環(huán)顧四周,姜小萬有些詫異這地方,這是,小漁村?
再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包扎得一絲不茍的傷口,姜小萬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此次受的傷,普天之下除了師父再沒人能將她從閻羅殿里拉回來了。
雖說身體仍舊劇痛,姜小萬還是慢慢扶著熟悉的土坯墻走到門口,看到佝僂的籬笆圍著的小院時,已然老淚縱橫。
許久,她都幻想著有一日可以回來,只是怕自己回來時,就再沒有半點決心走出去。
師父應(yīng)該是去后山采草藥了吧,姜小萬臉上又露出一種久違的滿足,以前在小漁村的日子仍舊歷歷在目。
正在姜小萬念故時,一陣稚嫩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
“師……師兄?!奔s莫十二三歲的小孩兒堵在姜小萬面前怯怯地望著她。
姜小萬皺眉看著這個土黃的小孩兒,“你是誰?!?p> “我是師父收的徒弟?!毙『耗樕弦黄鎿?。
廢話嗎這不是?
姜小萬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你師父是誰???”
“丞伯。”
不耐煩間,姜小萬愣在原地久久晃不過神來,丞伯,丞伯,許久沒人這樣喚他了。
“我從來不認識什么丞伯,你怕是認錯人……”姜小萬一手就向面前矮自己一頭孩子的小臉上招呼過去。
小孩兒忙將一張信封舉在臉上,“師父說將此信給你,你自然就明白了?!?p> 看著書信上“姜兒親啟”時,姜小萬心頭涌上一絲不好的預(yù)感,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愣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幾個字。
“我拜師第一天,師父就將此信交給我,讓我守在此處交給師兄,想來是十分重要的東西?!毙『和矍暗钠两憬隳樇t地再一次喊著師兄。
不敢問師父去哪了,姜小萬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抬起胳膊接過信封。
信封上那四個字字體鸞飄鳳泊,確實是他的字。
姜小萬拿著信封的手抑制不住地發(fā)抖,在小孩兒的目光中,姜小萬慢慢打開了這封信。
“姜兒,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師父已經(jīng)去世了。
師父將畢生所學(xué),畢生內(nèi)力都傳給你了,若是硬要說有什么遺憾,便是沒有教給你半分琴棋書畫之類。你無意劍道,無意武林,只是頗愛毒,我曾經(jīng)也想過,勸你不要去報仇,最后還是放棄了。
你長大了,師父不能再替你做決定。我不會讓你放下上輩糾葛,只是希望你此生平安。師歐陽丞親筆。”
看到最后的歐陽丞三字時,姜小萬摔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終是,承認了嗎?
尤記得幼時在小墳山,丞伯撫琴,陌伯舞劍,琴音悠揚,劍術(shù)猖獗。那時姜小萬想著,若是能一直如此,萬金不換。
十歲那年,突然有人追殺,陌伯和丞伯帶著她逃出泗伏城,將她先安頓在一個角落,而后二人相繼離去。
姜小萬也不知道在角落的草垛等了多久,饑寒交加時,她看到了那雙手,仍舊修長,卻屬于一個頭發(fā)半白,一條腿瘸拐,半張臉燒傷,穿著布衣的丑陋男子。
姜小萬還是將手送了出去,面前人嘶啞的聲音一字不落落入耳中,“旁人都叫我老四,日后你就跟著我吧?!?p> 那雙天下絕無僅有的手,還有望向琴弦時眼中的絕望傷痛,無一不讓姜小萬確定,他就是丞伯。
失去摯友,琴音便失去了意義。
這是丞伯從前說的。
進來小漁村后,二人絕口不提以前的事情。
只是姜小萬在小后山上堆了一個小墳包,每逢清明便在墳包前面插上一節(jié)短枝,她能做的,似乎僅此而已。
黎寧背著藥材從外面回來,看著面前滿臉是淚的姜小萬略微驚訝了一番,即便是被師太打的斷骨折筋,她也不曾掉一滴淚。
又忙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姜姐姐,好了,等你走路沒有障礙,我?guī)闳タ此??!?p> 姜小萬仍舊大口大口喘著氣,紅著一雙眼睛看向門口的小孩兒:“他是怎么死的?!?p> “師父上山采藥時失足落下來,等我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毙『喝鐚嵉纴恚盅a了一句:“師兄不必傷心?!?p> 聽著這怯懦無情的話,姜小萬拍桌子站起來,紅著一雙眼睛罵道:“你管我傷不傷心,誰是你師兄,滾!”
黎寧在一旁拉著姜小萬,“姜姐姐,他是救你的人?!?p> 小孩兒往后退兩步才道:“師父走的很安詳,面上帶著笑,像是解脫一般?!?p> 見姜小萬情緒逐漸平復(fù),小孩兒才繼續(xù)道:“師父曾說,垂死之人若非病者本人有極強的意愿活著,何不放過他。
師兄可能是師父最后的牽掛,牽掛已了,他再無牽絆,何不……”
“何不放了他?!苯∪f嘴里吐出這幾個字,臉上風(fēng)干的淚痕又被淚水肆虐。
六年前師父自毀容顏帶她出了四伏城,想來若是沒有她,師父定會和陌伯死戰(zhàn)到底,何至于黯淡無光地屈身這小小的一方天地。
正如姜小萬后來聽到的那般,“泗伏城內(nèi),小墳山上,撫劍舞琴,陌影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