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01.

　　太子妃蘇俊如有喜的消息不出一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原本正在抄寫經(jīng)文的蘇貴妃聽到消息，不禁右手微顫，那筆便重了許多，她自言自語道：“可惜了這張經(jīng)文，玉容你替我備些禮品去太子府，順道把沈天請來?！?p>　　蘇玨冰不緊不慢地將廢了的經(jīng)文扔掉，坐到梳妝臺前，好久沒有見到自己笑了，現(xiàn)在真是忍不住的喜悅，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果然是要甜美些，終于也是要當(dāng)娘的人了。

　　玉容吩咐小廝將禮物放下，隨便說了些臺面話，恭喜蘇俊如，便神色匆匆地走了，可她沒有去找沈天，而是回了蘇府。

　　蘇嚴(yán)在書房里研究著上個月羽王送給太子的皇城一覽圖，實再是非常精妙。

　　玉容悄悄走了進來。

　　蘇嚴(yán)抬眼看了看，又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回畫作上?！澳阍趺磥砹耍俊?p>　　玉容抿了抿嘴唇，“貴妃要請沈天去給她診治?！?p>　　蘇嚴(yán)緩緩將畫作卷起，不緊不慢地說：“家姐還真是急不可耐。”

　　玉容慌張地問：“那這可怎么辦？這沈天本事不小，貴妃懷上龍?zhí)ブ溉湛纱??！?p>　　蘇嚴(yán)看起來仍然平靜，仿佛一只老狐貍，“俊如只是氣血問題，可姐姐服食斷露多年，身體早毀了，想必沈天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沒什么辦法?！彪S后，蘇嚴(yán)一步一步走到玉容身邊，在她耳邊說：“若是他真能治，就殺了他?！?p>　　玉容點點頭，便去請沈天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沈天還是表現(xiàn)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貴妃乃是千金之軀，我這等賤民豈敢隨意造次?！?p>　　玉容仍是笑臉盈盈，說的話卻是毫不留情面，“那照先生的意思，太子妃就不算千金之軀了？還是覺得太子妃給的好處會比我們娘娘給的多?！?p>　　“瞧您說的哪里話，”沈天賠著臉，諂媚地說著：“都是千金之軀，賞賜什么的我不在乎，能為娘娘效勞就好。”

　　“算你識時務(wù)，”玉容打量著沈天昏暗的小屋有些嫌棄，“那就趕緊收收東西，隨我進宮?！?p>　　“您稍等，我進去拿藥箱?！鄙蛱煺f完，走進里屋，照例留了消息給阿元，便隨著玉容進宮了。

　　看得出來，玉塌上這個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有精心打扮一番，沈天將藥箱放在身旁，跪下行禮?！吧蛱彀菀娰F妃娘娘?！?p>　　蘇玨冰似乎總是有一絲慵懶的氣息，她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紫衣男人，試圖看出一些不同，看出和以前那些形形色色來她宮里替她診病的醫(yī)者的不同。

　　眼前這個男人除了年輕，似乎沒有什么特別。

　　沈天跪久了，腿腳有些麻木，于是小心翼翼地縮了縮腿腳，企圖悄悄讓自己舒服一些。

　　“你就是沈天?”蘇玨冰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疑慮。

　　“正是在下?！?p>　　蘇玨冰突然冷笑一聲，“我以為是什么高人，原來只是個毛頭小子?！?p>　　沈天聽了這話，也不惱，他心里清楚，蘇玨冰在試探他，在試探他是真的有本事還是運氣好，雖然他的功績在常人看來完全無法歸功于運氣。

　　“娘娘既不信我，又何必派人將我請來?！?p>　　沈天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看著蘇玨冰。

　　蘇玨冰反而被他的氣勢震住了，于是換了口氣，“先生請起，剛才多有得罪，玉容上茶?！?p>　　“娘娘不必客氣了，我剛才一見娘娘便知道您喚我來所為何事，恕在下無能為力?！鄙蛱齑蜷_藥箱，拿出一根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炸了蘇玨冰一下。

　　“大膽，竟敢對娘娘下手?！庇袢荽蠛捌饋?，伸手就要掌摑沈天。

　　沈天只是輕輕后退一步，開口道：“娘娘恕罪，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這樣，娘娘便覺得我胡謅，是故意不醫(yī)治您。您看這銀針，已經(jīng)黑了，您中毒已經(jīng)有很長的年月了，若我猜的不錯，您中的是斷露之毒?！?p>　　“什么？”蘇玨冰驚叫起來，她從未想到自己竟是中了毒。

　　“您中毒太深，”沈天搖搖頭，“我已經(jīng)無能為力，這斷露毒性不大，卻能讓人永遠無法懷上子嗣，您體內(nèi)積累過多，我已無力回天?！?p>　　“這不可能，一定是你搞錯了，”蘇玨冰不可置信地說著，她努力回想自己進宮的每一天，她的每一天都過得極為小心，完全不可能中毒。

　　“娘娘這毒可是吃飯時攝入，也可是熏香是吸入，總之方法很多，您自己想想是誰害您的吧，草民先行告退?！?p>　　沒等蘇玨冰說任何話，沈天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宮殿了，接下來就要看看這蘇貴妃的腦子好不好使，能不能發(fā)現(xiàn)端倪，畢竟皇宮戒備森嚴(yán)，阿元單槍匹馬夜探太子府已實屬不易，更別說到這里來。

　　02.

　　阿元沒能成功闖入太子府，這有些傷腦筋，如何對林雅涵下蠱，如何對蘇俊如引蠱。當(dāng)然這個結(jié)果，自然也在考慮中，畢竟是太子府，又不是小雜院。

　　阿元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自由的出入羽王府了，段楚逸為了安全起見，又將府里的所有下人篩查了一遍，總共六個眼線，已被全部下蠱。

　　阿元坐在眉頭緊皺的莫白面前，想著應(yīng)該怎么辦。

　　阿元一臉難過的看著她，似乎在糾結(jié)著什么。

　　“阿元，看來我們只能想想讓他們出府的辦法了?！蹦渍f著，很快察覺到了阿元今日的不同?！霸趺戳耍氵@個表情。”

　　阿元內(nèi)心掙扎了一番，還是說了：“水真那邊來消息了，夫人走了?！?p>　　巨大的悲傷瞬間將莫白包圍起來，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出嫁那日，娘親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了，可她依然盼望著能見她最后一面。

　　眼淚無聲無息地順著臉頰流下來，莫白咬緊牙關(guān)，阻止自己哭出聲來，可郁結(jié)于心和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怎么壓抑住她內(nèi)心的無助和絕望。這世上最愛她的人，不在了，她也從此是個沒有娘親的孩子了，與孤兒無異。

　　當(dāng)段楚逸進來時，恰好撞上莫白泣血，于是他把剛得到的消息又咽了回去。

　　“阿元，門羅怎么了？”段楚逸慌忙扶著泣血后，晃晃悠悠的莫白。

　　阿元聽到“門羅”兩個字，這才想起莫白之前的囑咐，“讓我自私一次，我這一生都由不得自己，既然代替姐姐嫁了，就讓我體驗一次作人婦的經(jīng)歷吧，我相信楚逸不會怪我的?！?p>　　莫白的身份，沈清也知道，但莫白也同他打過招呼，蒙在鼓里的，只有段楚逸。

　　阿元一個機靈，“王妃這是蝶蠱反噬，休息休息就會好了?！?p>　　段楚逸將莫白橫抱起來，她似乎比之前又輕了些，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上被子，“你什么都別想了，先休息?！?p>　　段楚逸將自己剛得到的消息告訴阿元，讓她幫自己跑一趟左相府。

　　一夜未眠，段楚逸坐在床邊，雙手握著莫白的手。不知道為何，他隱約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不是真正的門羅。

　　傳言水真的大公主不僅貌美，更是自小嚴(yán)加培養(yǎng)，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禮儀方面更是國中典范，且根據(jù)自己的探子回報，這位公主非常喜歡出云的襦裙，可躺在床上的這個，不僅禮儀堪憂，字寫得歪歪扭扭，還不喜歡出云的襦裙?？刹还苓@個小姑娘是誰，她為了水真付出太多，讓人心疼。而且，若是沒有猜錯，她極有可能是水真的小公主莫白。

　　聯(lián)姻那日，水真小公主莫白因為沖撞水真王，被當(dāng)場下令禁足在屋兩年。這是探子給的消息，可奇怪的是，水真的小公主莫白，宮里沒有幾個人見過而昨天早些時候，她的生母已經(jīng)撒手人寰。

　　段楚逸將所有的線索連起來，結(jié)合她的行為舉止，恐怕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莫白，而被關(guān)起來的，是大公主門羅。

　　水真王許是這么想的，既然他和舅舅聯(lián)手，想要助自己登上王位，那么就需要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他選擇了讓莫白來做自己的幫手，蝶蠱的強大自己已經(jīng)見識過，若是計劃失敗，大可說嫁過來的是個冒牌貨，真相是水真大公主在來的路上被歹人殺害，根本就沒有來到水真，若是成功，那么就沒有什么好擔(dān)憂的了，可無論哪一種，莫白都是犧牲品。只是對于代嫁這事，明明可以告訴自己，這樣也好幫助莫白隱藏，可為什么他們都跟著裝傻呢？

　　莫白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里是她被下旨送去跟大祭司學(xué)習(xí)蠱術(shù)的那日。

　　那年她五歲。

　　門羅很喜歡這個妹妹，許是因為其他都是哥哥，也或許是因為莫白很可愛。

　　宮官拿著圣旨來的時候，莫白和門羅正在娘親的宮里追逐嬉戲，玩得不亦樂乎。

　　“公主莫白接旨，王命你從明日起跟隨大祭司學(xué)習(xí)蠱術(shù)，不得違命。”

　　一道圣旨猶如晴天霹靂，剛才還一臉欣慰地看著孩子玩鬧的閩夫人，倏地急火攻心，昏了過去。

　　門羅更是直接扔下莫白，向大殿跑去，她想求父親收回成命。

　　只有莫白什么也不知道，她看著宮人們慌忙地將娘親抬到床上，又慌忙地召集巫醫(yī)。她跑到床邊，拉著娘親的手，還是那么溫暖。

　　門羅跪在父王面前，聲淚俱下：“父王，莫白還太小，放過她吧?！?p>　　門羅是所有孩子中，最受寵愛的，可這一次水真王沒有答應(yīng)他。

　　同樣的一幕出現(xiàn)在要莫白代嫁，以自身來供養(yǎng)蝶蠱的時候。

　　門羅跪在水真王面前，控訴道：“您已經(jīng)讓她受了那么多苦，要助二皇子繼位，有那么多辦法，何必讓莫白去送死，她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水真王背對著門羅，聲音渾厚有力：“正因為她是我的女兒，這等危險的事情，我信不過別人。既然貴為公主，就該為百姓蒼生免于戰(zhàn)亂犧牲?！?p>　　門羅冷笑一聲：“公主，莫白她有享受過公主該有的待遇嗎？父王，那么多年了，您可曾去山林里看過她一眼，您可知道她過的是什么日子。我每次偷偷去看她，總是傷心，她身上總是有那么多細小的傷口?！?p>　　“阿姐，不要說了?！边€沒等水真王回應(yīng)，莫白那還有些稚嫩的聲音便響徹大殿?！凹热桓竿踝屛胰?，我就去?！?p>　　出云與水真大戰(zhàn)之時，水真血流成河，尸橫遍野，莫白隨大祭司和一眾巫醫(yī)忙著救治傷員，她明白，若是犧牲自己，便可換回更多的生命，她愿意。只是偶爾，她也會私心希望，這一世自己經(jīng)歷的苦難多一些，只求來生能活得自由些。

　　莫白醒來時，淚眼婆娑，段楚逸那張英氣的臉都變得模糊了。

　　她虛弱地說：“楚逸，等一切結(jié)束了，你給我三天時間好嗎？”

　　段楚逸溫柔地看著她，點點頭，“別說三天，就是三十年都行啊，等一切結(jié)束了，我們就自由了?！?p>　　莫白掙扎著拭去眼淚，“三日足矣，”多的，她也奢望不了，“我們像普通夫妻那樣，自由自在的活三日?！?p>　　莫白看出段楚逸有些疑惑的樣子，怕他生疑，趕忙轉(zhuǎn)移話題：“你來時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段楚逸深色凝重，“嬌蕊被太子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