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01.
夜里,煒彤生火并用被子將宣涼和石道長裹緊,山里的夜總是寒冷的,不論季節(jié)。
安頓好大家,煒彤卻仍難以入睡,她看著四周破敗的景象,知道又沒有家了,李赤芫這次沒料到自己的孩子會這樣,那就一定還會有下一次。
煒彤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如果自己單獨去找李赤芫,是不是能救剩下的人,雖然父親沒有教她怎么使用凌垚鼓,但李赤芫想必是知道些法子。畢竟,李赤芫想要的是凌垚鼓,那這是不是意味著司寇逸也很危險?
思慮至此,煒彤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竟然還有閑心擔(dān)心司寇逸,無論如何司寇逸都比自己有選擇。其實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在和司寇逸分別后,總是會時不時地想起他,或許是因為他們也算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吧。
“師姐,你還不睡嗎?”宣涼睡眼惺忪,聲音也帶著一些沙啞,打破了煒彤的思考。
煒彤悄聲說:“我睡不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宣涼搖搖頭,“沒什么,就是有些渴了?!?p> 煒彤點點頭,忙起身,“我去給你打點水來?!?p> 宣涼拉住她:“無妨,明日吧?!?p> 煒彤搖搖頭,“我去去就回,反正我現(xiàn)在也睡不著,萬一待會兒師父也渴了。”
宣涼放開她之前,很認真地說,“師姐,你別擔(dān)心,不過是換個地方,只要我們在一起,這個家就還在。”
煒彤點點頭,她知道宣涼明白她在擔(dān)心些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打水去了,她的動靜吵醒了一直在緊張狀態(tài)中的呂幽。呂幽不放心她,非要與她同去。
推讓間,呂幽忽然感到一陣惡寒,他本能地把煒彤護在身后,機警地環(huán)顧四周。
煒彤什么都沒有看見,只聽見“嗖”地一聲,原本站著的呂幽,瞬間倒下。煒彤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耳邊就傳來宣涼的一聲慘叫。宣涼也倒下了,他懷里還有石道長。
煒彤看到他的背上血慢慢地綻開,就像一朵緩緩開放的花。煒彤渾身開始顫抖,她知道,宣涼已經(jīng)死了,在他懷里的石道長也沒有動靜,恐怕也不在人世了。
不知道是誰發(fā)動的攻擊,然而呂幽這一刻卻更擔(dān)心煒彤,他知道這下沒救了。
煒彤雙手顫抖,氣血攻心,從身體中爆發(fā)出一股強大的力量,她一聲嘶吼,像是山間野獸,她下意識將父親護到身后,手一揮,周遭所有的樹木全被她削成兩半。
樹木下潛藏的蝎子精,瞬間暴露,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也變成兩半倒在血泊中。蝎子精已死,可煒彤已經(jīng)入魔,她雙目猩紅,渾身的鱗片若隱若現(xiàn),周身全是黑氣籠罩。
呂幽忍痛起身,他費盡力氣抱住煒彤,強忍住口中濃重的血腥味,一聲又一聲地喚著,“煒彤,你醒醒,煒彤……”
煒彤無動于衷,麻木地看著呂幽,她周身的草木在迅速地枯萎,最后變成類似焦炭一樣的東西。
煒彤的身體就像一團火焰,灼傷了呂幽,可他還是不愿放手,宣涼的尸體也遭到破壞,呂幽撕心裂肺地大喊著:“煒彤,不要,那是宣涼啊!”
聽到宣涼的名字,煒彤似乎有了些許反應(yīng),她空洞的眼神中泛起漣漪,淚水溢出她的眼眶,卻瞬間化為冰粒,落在呂幽身上,他身上的傷迅速治愈,他松開抱住煒彤的手,用手接住冰粒,緩慢地移動到宣涼身邊,將冰粒鋪在他尸體被灼傷的位置。
煒彤站在原地,突然難受地扭動起來,她不停地傷害自己,身上多了一道道血痕,這是反噬,血紋珠竟然也沒能抑制住她的入魔。宣涼和石道長的死給她的打擊太大,但按照這樣下去,她遲早會爆體而亡,現(xiàn)在恐怕還是靠血紋珠在壓制著。
當(dāng)初做凌垚鼓是為了能夠順利結(jié)下連理咒,好將血紋珠藏在凡間不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凌垚鼓被奪走,血紋珠又抑制不住煒彤,呂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他想伸手去阻止煒彤傷害自己,卻根本無法靠近。
煒彤的血滴在地上,土地便被腐蝕。那些血仿佛有毒一樣,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可她滴下的眼淚又能瞬間治愈一切。
02.
長琴懷著忐忑的心情拿著太上老君給他的仙藥來到凡間。
凡間還是當(dāng)年的樣子,他記得許多年前他曾去過一片森林,那里靈氣聚集,草木時長成精,盛產(chǎn)一種幽藍色的花,由度雷劫失敗的妖怪的怨念匯集而成。有一次中岳大帝帶著這種花來到九重天,用這個花泡茶,茶香四溢,清楓甚是喜歡,于是長琴便去詢問水瑤。水瑤將茶的來歷一一告知,長琴向來不愛求人,于是自己找出這花的來源,下凡來摘。
沒想到,一轉(zhuǎn)眼都過去這么久了,他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去的那片森林,只是覺得若是可以,這次還想去一趟。
北岳大帝沒想到長琴會親自拜訪。長琴到時,他還褲腳卷著邊,在田里干活??椏椇蛢鹤釉谔锕∩蠐癫恕?p> 長琴進恒山如入無人之境,那些阻攔在他眼中都是虛妄。但這也讓長琴感到一絲擔(dān)憂,現(xiàn)在凡間的神仙法力都那么不堪了嗎?還是說經(jīng)歷上次的大戰(zhàn),還沒能調(diào)整過來。不過聽說北岳大帝是五位大帝中最低調(diào)又是最與世隔絕的一位。曾經(jīng)還熱愛去凡間走走,近些年已經(jīng)不愛出山了。
最先看到長琴的還是織織的孩子,小孩看見長琴便放下手中的菜,沖了過去,奶聲奶氣地說,“叔叔抱?!?p> 長琴沒想到自己竟還有小孩緣,雖說當(dāng)初清音清栩也甚是喜歡他,可他只當(dāng)是因為他與清楓親近,所以他們便也喜歡他。
織織見此,忙跑過來賠禮道歉,本想將孩子拉過來,沒想到長琴已經(jīng)抱起了孩子。
長琴看著織織,有些奇怪,不過既然她氣息純正,沒有邪氣,便也沒說什么。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說了句,“北岳大帝還真是自在啊,這樣的生活,連我都羨慕?!?p> 北岳大帝這才停下鋤頭,他不知道長琴是誰,只是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這個人竟能將自己的氣息掩飾的這般好。“敢問閣下是?”
長琴抱著孩子,一臉慈祥地說:“在下太子長琴。”
北岳大帝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看著自己這模樣,也不知該怎樣,“不知上仙大駕光臨,小仙這副模樣,實在是不合適。”
“北岳大帝不必自責(zé),是我貿(mào)然來訪,不曾打招呼,我有些要事需你幫忙?!遍L琴將孩子放下,眼神示意織織帶孩子離開。
織織抱起孩子就跑回屋了。
北岳大帝笑笑,“孩子都喜歡純凈之人,上仙氣息純凈,自然討孩子喜歡?!?p> 長琴也笑了,“沒想到北岳大帝的仙山,凡人妖精都有。”
“這妖精是煒彤帶來的,”北岳大帝若有所思地說,“我斗膽猜測,上仙來我這里恐怕就是打聽煒彤的消息吧?!?p> “確實?!?p> 北岳大帝將煒彤和司寇逸來恒山的事情一一告知長琴。
長琴皺起眉頭,“她竟真的能取走蘇木靈芝,我許久未見奕鳴了,有些想念,煩請北岳大帝帶路,我去見見他。”
北岳大帝將長琴引入藥圃,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什么。世人皆知北岳大帝掌管恒山,卻不知恒山住著一位古神,出生于混沌之初。
長琴才踏入秘境,奕鳴的聲音就傳入長琴耳中,“你可真是太久沒來看我了?!?p> 長琴苦笑道:“誰讓你不愿意待在九重天,非跑到凡間來,你又不是不知道規(guī)矩,我是不能隨便來凡間的?!?p> “規(guī)矩規(guī)矩規(guī)矩,你就只知道規(guī)矩,”奕鳴叫起來,迅速竄到長琴面前,“你以為天帝那小兒在乎規(guī)矩嗎,他若是在乎規(guī)矩,他就該明白,萬物平等之理,他若不苛待魔族,淺跡也不用死!也就不會有那場浩劫!”
奕鳴越說越激動,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長琴什么也沒說,靜靜地聽著。
許是因為得不到回應(yīng),奕鳴不再繼續(xù)說下去,反而問長琴,“罷了,你這次來是為了什么,總不會真的是想我了吧?”
長琴倒也不同他廢話:“你見到了吧,淺跡的后人,那個從你這里取走蘇木靈芝的孩子?!?p> “什么?”奕鳴有些震驚,“原來真的是,我原先只覺得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淺跡的影子。”
“那孩子從你這里取走蘇木靈芝的時候想來留下了些許蹤跡,我需要借你的秘境施法,找到她。”
奕鳴突然謹慎起來,“你要找她做什么?”雖然是淺跡的后人,但奕鳴清楚地知道,煒彤是半妖,長琴找她,不可能是好事,更何況她身體里有血紋珠。這件事情,煒彤沒有告訴他,他卻一眼就看穿了。
“你既然見過她,就該知道,她身體里有血紋珠?!遍L琴無奈地說。
“我自然是知道,但那又怎么樣?”奕鳴斬釘截鐵地說,“她要想活著,就得靠血紋珠為她壓制體內(nèi)相沖的仙力與妖力?!?p> “我知道,”長琴嘆了口氣,“但是我現(xiàn)在急需血紋珠?!?p> “于是就棄她不顧嗎?”奕鳴不可置信地看著長琴。
長琴沒有說話。
“我們都是淺跡的朋友,你當(dāng)初口口聲聲說要照顧好她的孩子,怎么現(xiàn)在不愿意了,雖然煒彤不是她的孩子,但也是她的血脈,你怎么忍心看她去死,那個孩子做錯了什么?”
“她什么都沒做錯,”長琴極力控制自己,“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了,但你還想看浩劫重演嗎?”
奕鳴愣住了,他頹然地愣在原地,他不愿意看浩劫重演,他也想護住淺跡的后人,但這世間,安有雙全法。
長琴最終在秘境施法,得到了煒彤的行蹤,他匆匆與北岳大帝告別,便走了。
03.
司寇逸趕到的時候,煒彤已經(jīng)痛苦地倒在地上,渾身是傷,可她仍在不斷地傷害自己。呂幽也倒在宣涼的尸體旁,宣涼的身下是石道長的道袍,石道長卻不知去向。
司寇逸雙拳緊握,“二七,我們來晚了?!?p> 二七已經(jīng)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嘴巴動了動,始終發(fā)不出一點聲響。
司寇逸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煒彤這個狀況他搞不明白,只得先扶起倒在一旁的呂幽,吩咐二七從錦繡囊里取出一粒藥丸,塞進他的嘴里,又用法力讓他咽下去。
很快,呂幽就醒過來了,他看見司寇逸,本能地想躲開,身子卻動彈不得。
司寇逸看穿了他的心思,忙說,“伯父莫怕,我是來救你們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阿玲和石道長了,煒彤為何會這樣?”
司寇逸的這一串問題讓呂幽一時語塞,同時,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但現(xiàn)實容不得他選擇,“發(fā)生了太多事情,我長話短說,你快救煒彤,她入魔了,很危險。”
“我要怎么做才能幫到她?”
“她現(xiàn)在急火攻心,你需得先平緩下她的氣息,再去宣涼的身邊找出阿玲的鹿角,看看能否喚醒她的心智?!?p> 司寇逸讓二七照顧著呂幽,自己起身到宣涼身邊去摸索,宣涼的尸體已經(jīng)長出了尸斑,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司寇逸忽然覺得,心有些疼,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印象里的宣涼,是一個文弱無用的凡人,但是在面對危險的時候,會想著把煒彤護在身后。
在宣涼旁邊的廢墟里,司寇逸找到了阿玲的鹿角,鹿角已經(jīng)變得殘缺,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本能告訴他,阿玲也不在了。這也難怪,短時間里,煒彤在意的人除了自己的父親,都不在了,她不入魔誰入魔。
司寇逸拿起鹿角,緩慢地走到煒彤身邊,他忍著痛,拍了拍煒彤的肩膀,煒彤惡狠狠地瞪著他,卻在看到他手中鹿角的那一刻,眼神柔和了下來,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身上的痛楚,遲疑片刻,她向鹿角伸出手。
煒彤的指尖碰到鹿角的那一刻,鹿角碎成齏粉。剎那間,煒彤發(fā)出了凄厲地嚎叫,痛徹心扉。
司寇逸一把抱住煒彤,煒彤身上的仙力開始攻擊他,他強忍著痛楚,淡淡地說,“沒事了,我來了,沒事了,你安全了?!?p> 煒彤在他懷里漸漸安靜下來,良久,她艱難地說了一句,“帶我去殺了李赤芫,我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