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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的冬天

西巷的冬天

顧軾明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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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2-07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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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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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巷的冬天

西巷的冬天 顧軾明 3131 2020-02-07 16:46:21

  幾年前,因為創(chuàng)作的需要,我想找一個僻靜之處寫作。西巷的冷寂和廉價的房租讓我無法拒絕,所以我就是在這么一個冬天來到了西巷,迎接我的是我的租主,西巷比較有威望的老大姐,姓尚,四五十歲的年紀(jì),人們都叫她尚姐。尚姐是西巷最早的住民,年輕時也是個風(fēng)塵女子,在城里當(dāng)過陪酒女,也賣弄過歌舞??蛇@些不穩(wěn)定的工作沒給尚姐帶來什么大富大貴,只是給她在西巷多蓋了幾套房子,開支靠著男人和房租。租下尚姐的房子后,尚姐喜于空房終于出租,邀請我去她家做客,我也喜于尋得夢寐之地,推辭了幾下便從命了。

   尚姐男人工作穩(wěn)定,所以家中裝修還算考究,進(jìn)門便是鏤空桃木制的吧臺,縫隙處都被清理地不染灰塵,一桌子的菜和酒已經(jīng)在四仙方桌上擺好。我終究不是尚姐這種混跡過風(fēng)月場合的女子的對手,酒未過兩巡便已經(jīng)微醉,尚姐見此便不再強(qiáng)拉我繼續(xù)喝而開始獨(dú)飲。酒喝的多了,話也開始多了,尚姐開始講起她的故事,如何攀上過城里的富貴人家,又是怎么結(jié)識過名流,她的男人尷尬地干咳了幾聲,卻無奈尚姐酒勁已起,繼續(xù)講述她的前半生。講到最后尚姐突然轉(zhuǎn)頭看著我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命還挺苦?前半輩子這么風(fēng)光卻還是離不開這個破巷子?”

  我看著她,又看看她男人,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男人只是砸著嘴喝了口酒,苦笑著低語了一句“又來了”。尚姐沒等我回答就起身走進(jìn)房間,出來時手里捧了一件很有年代感的破舊黃色棉襖,我好奇著這風(fēng)格也與尚姐不搭,未等我開口,尚姐微醺著眼睛,道出這么一個故事——

   許多年前的冬天,年輕的尚姐在城中陪酒喝上了頭,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醉的走不動路的她最后醉倒在路邊。如此的半夜風(fēng)寒,在外露宿一夜就算不會死那也得患一場大病??僧?dāng)尚姐醒過來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自己家的院門外面,身上多了這層棉衣,虧得此衣御寒,尚姐平安度過一夜。打那以后尚姐見誰都得談起這棉襖的故事,炫耀著自己命中雖無大富大貴,但也算是被上天所眷顧著的。

   我聽著這個故事,也慢慢明白,為什么第一面見尚姐就覺得她這個人驕傲的很,我估摸著就算是年輕時見過世面認(rèn)識過貴人,也不過就是最后嫁給普通人家過日子的命運(yùn)啊,不至于這么驕傲。今天聽了她這么一說我算是明白了,她覺得上天都在暗中庇護(hù)她呢。

   酒后,我謝過尚姐的招待,準(zhǔn)備起身離開。尚姐和她的男人也都起身批上衣服想要送我回去,尚姐也就順勢披上了她的那件好命棉衣。我本來也人生地不熟,就謝過之后與他們一起走進(jìn)巷子。走了一會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香芋味,我剛想問誰家煮了這么濃的香芋粥,卻看見尚姐聞到味道之后像看見別人腳底踩了一塊口香糖一樣惡心,便把問話收了回去。倒是尚姐開始喋喋起來“立冬咯,這災(zāi)星又開始煮粥了?!蔽疫€未開口問這災(zāi)星是指誰,便有一個黑影站在巷子拐角口,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西巷路邊的燈是最老式的綠漆黃燈,微弱的光線在西巷烏漆的夜里顯得如此消瘦,像是要被風(fēng)吹落的星星。我借著這光線漸漸看清了這個黑影——大約六七十歲的樣子,瘦的像一根干柴,有著快與黑夜融為一體的膚色,頭發(fā)凌亂地披著,衣物多少有些破舊顯得有些邋遢,手里端著一碗香芋粥,一邊嘴里烏拉烏拉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一邊把粥向我遞來。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接時,尚姐像母雞護(hù)小雞一樣把我往身后一拉,再順勢把那雙骨肉分明端著粥的手往回一推,對面一個不穩(wěn),連粥帶碗都打翻到地上。粥泛著熱氣,在微光下像一灘膿血,然后便是短暫的沉默。尚姐卻沒有一絲歉意,甚至昂著頭用鼻子對著那個黑影,對面終于忍不住了,嘴里繼續(xù)烏拉的喊著我聽不懂的語言。這次我算是明白了,她是個啞巴。尚姐輕蔑地看看她,掉過頭來和我說“別碰她的東西,也少和她打交道,這種人容易傳晦氣?!痹俎D(zhuǎn)過頭去加大音量故意說給啞巴聽“之前她就往我家院里看了一眼,才一個星期狗就被人偷了?!眴“捅緛砭褪芰舜蚍嗟臍?,又聽到尚姐無故加罪于自己,叫喊的聲音更大了,甚至揮起了手,最后直接拉住了尚姐那件棉衣。尚姐一看自己的寶貝被拉住,趕忙把啞巴的手打走。指著啞巴的鼻子喊道“這件衣服你配碰嗎?是覺得老娘穿這件衣服是因為日子窮的過不下去了?告訴你,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這衣服是老天送我的,還能讓你這晦氣的手能碰了?”尚姐一個激動想揚(yáng)起手打啞巴,被她男人趕忙攔下,轉(zhuǎn)過頭給被晾在一邊的我賠了個不是,便讓我自己一人回去了。我走了半程,回頭看了一眼,昏黃的燈光下,尚姐和啞巴都走了,只留下一碗打翻的香芋粥,幾只野貓圍著地上的粥,邊喝邊發(fā)出嬰兒般的叫聲,遠(yuǎn)處有幾聲若有若無的炮仗聲,寒風(fēng)開始刮了,我把脖子縮進(jìn)衣服低著頭向我的住處走去。

   在西巷的第一個晚上,應(yīng)該是太累了,我睡得很死。

   第二天清晨,睜開眼,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自己睡在了西巷,直到我看到有微光從木板縫隙穿過,照射進(jìn)房間,光影斑駁,空氣中有一絲泥土和草的味道。打開房門,冬日的陽光不似春夏的刺眼,卻把天地之間襯的雪白。我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終于找到了本屬于自己的地方,又像年輕的靈魂注入進(jìn)了蒼老的生命,總之我似乎愛上了西巷的冬天。

   我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一樣,出了房門。清晨的空氣中除了清新還有著一股老巷特有的古老味道,這味道像是青石板上邊長滿的青苔,讓人聞著能想象到一棵小樹慢慢長大再到死亡再到腐爛,只是在這腐爛中人們又能看到來年的嫩葉。我貪婪地吸著這巷子的味道,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家也真就像尚姐說的那樣每家都是緊閉門戶,但這樣也不妨是件好事,我來這里也就是來尋找這樣的安靜。

  偌大的巷子似乎成了我獨(dú)舞的臺子,我剛想原路返回,卻看到一家院門是開著的。我想去看看這家的主人是誰,又覺得直接進(jìn)院門有些不禮貌,便在門口來來回回假裝不經(jīng)意的走來走去,卻看不見這院中有人。終于,我下定決心想走時,突然聞到了淡淡的香芋味,我想這里應(yīng)該就是啞巴家了。我本想進(jìn)去感謝一下啞巴昨天的好意,卻又覺得難以和她交流,而且尚姐昨天那套關(guān)于晦氣的言論讓我更加不敢踏進(jìn)她家的家門半步。我最后猶豫了很久,還是走了。

  走出了很遠(yuǎn),我再轉(zhuǎn)身,突然發(fā)現(xiàn)啞巴就站在院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我,像水墨畫上一塊似有似無的小黑點(diǎn)一樣,我心中一寒顫趕緊掉頭。已經(jīng)快到中午,各家各戶已經(jīng)升起了煤爐,耳邊傳來收音機(jī)和呼嘯的風(fēng)聲,濃煙下我像是溺水一般向前游去。之后整整一年,我再也沒經(jīng)過啞巴家門口,倒是啞巴遠(yuǎn)遠(yuǎn)凝望的身影總是在我腦海里一遍遍出現(xiàn)。

  又是一個冬日的清晨,我和西巷一起醒來,啞巴死了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西巷。死因是自然死亡,按照西巷的規(guī)矩,有人去世的話要把他生前的衣物用品一起燒掉。雖然尚姐極不情愿安頓啞巴的喪事,但無奈啞巴膝下無兒無女,尚姐作為西巷最老的住民也算是巷主了,于外還是得接受。我跟著人群來到啞巴家,尚姐安排了幾個人去屋里搬啞巴家的桌椅,我和她則是去啞巴家的衣柜里去搬衣物。啞巴的衣柜里的衣服雖然破敗,但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香芋味。

   突然尚姐手顫了一下,一條褲子掉在了地上,我聽到她低聲吸了一口涼氣。我瞥了一眼那褲子,黃色棉褲,粗布糙棉,正和尚姐那件引以為傲的救命棉衣是一套的。我抬頭發(fā)現(xiàn)尚姐正看著我,我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本想問些什么,卻只是裝傻擠出一句:怎么了尚姐?繼續(xù)收拾吧。尚姐見狀便將褲子卷起來塞進(jìn)了一套棉衣中,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帶著幾摞衣服和我出去了。

   火光在冬日的寒風(fēng)中舞蹈,還未等東西燒完,我便已經(jīng)在圍觀人群中消失,我準(zhǔn)備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巷子。我背起我最后一箱包裹,我想去和尚姐道別,但隔著墻就聽到她在院子里閑聊發(fā)出肆無忌憚的大笑聲。我想最后去看一眼啞巴家,但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起來了,兩把鋤頭交叉著綁在門上。不時有人走過,指著啞巴家編造著說著不同版本的故事,我想阻止,但是最后還是未能開口??赡芤婚_始就缺乏勇氣的事情,未來也不會有那個勇氣。

  不知誰家房頂傳來幾聲貓叫,幾片樹葉打著轉(zhuǎn)落下,我離開了西巷,而西巷又迎來一個漫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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