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奕晟是被一陣陣喧嘩之聲吵醒的。
意識方才蘇醒過來,他便感覺到渾身不大舒坦,感覺自己像是被浸在水中一般,衣衫緊緊貼于皮膚之上,黏膩濕熱,分外難受。
等等!水中?
他記得自己似乎出了祖母河,到了外海之上,后來遇到了海怪,船毀了,自己也受了重傷,最后掉入了海中。
而同行的李老頭與暗三不知所蹤。
閻奕晟意識在逐漸恢復(fù),可身體卻不如腦中的意識那般受控制,快速恢復(fù)過來。也不知他在海中漂浮了多久,如今竟是疲憊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良久,耳邊的聲音愈來愈大聲,也愈來愈清晰。
“這人為何如此想不開?”
“看這身打扮,不像是普通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他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這似乎不像是我們黃泉城中的人?”有人這樣道。
耳邊喧鬧聲清晰地傳入耳內(nèi),即便身子動彈不得,可意識卻已經(jīng)飛快運轉(zhuǎn)起來。
方才那幾人說黃泉城……黃泉城是何處?難不成……自己隨著海浪漂泊到地府四周的其他地方?
可是,他在地府時,從未聽過‘黃泉’這個地方。
所以,這里又是何處?
閻奕晟慢慢睜開眼,卻被一道強光刺得不得不閉上緩緩,慢慢瞇著眼看了看頭頂刺眼的光線,抬起手遮了遮。
仿佛在自己昏迷之時,渾然不覺現(xiàn)下已是白日。
他這一動,圍在他身邊的那幾人紛紛看過來,一齊上前扶起他,又是遞水又是遮陽的。嘴里也不閑著,七嘴八舌地開口:
“人醒了,快瞧。”
“公子你從何處來?”
“公子喝些水潤潤喉吧?!?p> 閻奕晟一睜眼想起身卻感覺渾身無力,旁邊有人端了一碗水小心翼翼遞到他嘴邊。許是在他昏迷之時已經(jīng)有人喂了他一些,他并沒有感覺嘴中十分干渴。
瞧了遞水那人一眼,還是低頭抿了一口。那人見此,蒼老的臉龐褶皺慢慢堆砌,朝閻奕晟和善地笑了笑。
閻奕晟背上靠著樹干,適應(yīng)了一番當(dāng)下的光線,這才抬眼打量起圍在他身邊的人,有男有女,卻大多是中年人與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
除此以外,還有幾個光著膀子的年輕人,那幾人站在外圍,正擰著手中濕透的衣服。聯(lián)想到自己身上濕透的衣衫,他心中立即便明白了。
想來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被那幾人救上來的。
“小兄弟,你從哪里來?又怎得落了水?”方才喂他水的老人家開口問道,褶皺的臉上看起來祥和極了。
閻奕晟此時清醒了不少,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心中難免疑惑。聽見那老者的問話,腦海中劃過千萬個念頭,略一沉吟,再開口時還帶著一絲難以忽略的虛弱:
“此事說來也慚愧,先前我見天氣好,便起了泛舟游湖的心思,未曾想遇到了暴風(fēng)雨,船毀了,我自己也落了水。”
說完,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看著老者又道:“這位老伯,不知,這是何處?”
圍在他身邊的幾人聽他有此問,竟不覺得有何不對,畢竟,他幾人早就看出他并非黃泉城之人,見他疑惑,便解釋道:
“這里是黃泉城,許是你是順著水流飄了過來。也難怪,這忘川河的河域范圍也大,偏偏前幾日,不知怎的還發(fā)了大水?!?p> 那人說完,又問道:“你家住何處?是在忘川河的上游還是下游?”閻奕晟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裝做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幾聲。
在他身邊的老者見此,輕輕怕了拍他的背,為他順氣。待他氣順了,便道:“落水的只有你一人?”
閻奕晟聞言,方想起追尋暗三的下落,于是顧不得胸腔的疼痛,掙扎著問道:
“幾位叔叔伯伯可曾瞧見可有其他人?”
“不曾,我們也只是遠遠瞧見了你。這不,那幾個年輕人衣服都顧不得,便跳下去將你救了起來。”
這時,那邊擰著衣服的幾人不知何時穿好了衣衫,也站在老者的身后,略帶窘?jīng)r地朝他笑了笑。
這幾人穿的淳樸,瞧著衣服像是尋常麻衣,一看便知出身尋常人家,隨意將擰的半干的濕衣穿在身上,絲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穿的是濕衣。
好在正值正午,太陽毒得很,不過一會兒濕衣便開始冒熱氣了。
若是富貴人家,只怕也是喚奴仆去救人,可惜,在他認識的富貴人家中,皆是一群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
莫說下水救人,便是瞧見路邊的乞兒,只怕也懶得瞧上一眼。
閻奕晟低下頭,發(fā)絲的水質(zhì)順著好看的臉龐落在他那暗色衣衫之上,即便他現(xiàn)在狼狽不成樣子,卻也難以讓人忽略他那俊逸的模樣。
臉色有些蒼白,就連唇色也沒了血色,但鳳眼中的光芒絲毫沒有因為此情此景所影響。老者一看便知這人不像是沒經(jīng)歷過大事的人。
見閻奕晟突如其來的沉默,幾人還當(dāng)他是在難過,遂低聲勸道:“忘川河流域廣,說不定是被沖到了其他地方去了,你不必太過憂心,仔細找找便是?!?p> 閻奕晟點點頭,雖說機會渺茫,但總要試試才是,他正欲再問什么,便聽到從人群中傳出一道道步伐整齊的腳步聲。
而后,本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發(fā)散向兩邊。
這邊的人自然也被驚動,紛紛抬眼望去,心中還疑惑是出了何事,竟還出動了護衛(wèi)軍。卻沒想到,那些人自發(fā)開出一條道路,又停在了他們面前,緊接著迅速將他們這群人圍了起來。
見此,圍在身邊的這些人皆不明所以地都站起身來。
閻奕晟垂下眼瞼,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見這般狀況,愈發(fā)沉著起來,絲毫不見慌亂或是其他情緒,冷靜地如同一個過路人一般。
事實上,現(xiàn)如今的他,就算不冷靜,便也做不了什么。如今的他,不僅身體十分虛弱,就連腦海里也十分混亂,他需要留出時間思考,現(xiàn)下的情況是否于自己有益。
腦海一片漿糊,而他能做的,便是盡量去隨機應(yīng)變。
這里不比自己熟悉的地府,此處全然陌生。眼下這般情況,他在這里若是行錯一步,只怕想要脫身,有些麻煩。
與其那般麻煩,倒不如先看看情況,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方才圍著他那幾人瞧見護衛(wèi)軍將他們圍在了一起,面露不解,倒是方才喂水的老者率先站起身來,拱手道:“幾位官爺,不知這是……”
這時閻奕晟才注意到那老者是個跛腳,行動間,將他的缺憾暴露無遺,可他自己卻仿佛沒有意識到,依舊像是個正常人一般,就連拐杖也沒有一根。
他言罷,站在他面前的那人卻身形未動,甚至連眼神都未曾分他半分,臉上仍是肅然一片。
閻奕晟見此皺皺眉,若有所思,握了握拳,力氣竟是還未恢復(fù)過來。
被包圍在內(nèi)的人不明所以,但似乎也看出了些苗頭,不禁暗暗朝一旁挪了挪。那老者見對方不應(yīng),正欲硬著頭皮再問,就聽見一道清脆的鸞玲聲悠悠傳來。
馬蹄聲踏在青石上,踏出沉悶的響聲,轆轆的車輪碾在上面,像是壓在在場之人的心上。壓抑的厲害。
刺眼的陽光下,將一輛雅致的馬車渡上一層金光。
那馬車一看便知其中之人身份不簡單,上等的金絲楠木做車輿,再輔以綢緞裝飾,藍色為底,金絲勾畫,窗牖之上垂下一簾淡藍色的縐紗遮擋,使外人無法窺探其中真貌。
神秘卻又讓人神往。
兩匹毫無雜色的良駒停在老者的不遠處,駕馬之人隨即一跳,變落了地。轉(zhuǎn)身掀起帷裳,視線慢慢垂下,靜待車輿之上的人現(xiàn)身。
也早有人拿了馬扎擺放在馬車的另一側(cè)。
不過片刻,車輿之中的那人便現(xiàn)了身。玉冠束發(fā),發(fā)帶隨著風(fēng)一齊飄散在空中,身著藍色錦服,玉環(huán)妥帖地壓著衣角。
俊逸的臉龐上掛著一絲淺笑,三分風(fēng)流七分儒雅,如墨畫般的眉下,一雙桃花眼恍若有琉璃的光芒一般,微微閃動著,攝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