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金福的三哥。俗話說,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這路老三可是他們家族中長得最出彩的一個。兄弟幾個雖說也都不差,但無論是樣貌還是氣度,都無法與之相媲美。加上他平日為人一身正氣,又好打抱不平,因此深受大家的尊敬和喜愛。試問這樣的一個人,誰又不愛呢?
在這不起眼的小村莊里,路老三那可是傳奇一般的存在。他十幾歲就外出闖蕩,去過很多地方。后來因為打傷了一個流氓,而那流氓后臺強大,路老三被逼得重新回到老家種地。關于他的故事很多,而且被村民傳得神乎其神。
先說說打狼那件事。那時候,地廣人稀,關中平原一帶經(jīng)常有狼出沒。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偶爾遇上一兩頭狼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特別是莊稼長高的時候,狼更容易隱藏在其中,伺機禍害人畜。
于是,那些一天跑得不著家的熊孩子經(jīng)常被大人告誡:
“小心再亂跑讓狼叼了去!”
那孩子便笑嘻嘻地反駁:
“騙人!麥子黃了才有狼哩!現(xiàn)在麥子還是綠的哩!”
“哼!麥子黃了有黃狼,麥子綠著有青狼!青狼更厲害,嘴巴有這么大!”
那大人也很有意思,就用手在自己的嘴巴兩邊做出一個用力掰扯的動作,同時露出一口白牙!還別說,這樣子真怪嚇人的,年紀小點的于是就被嚇住了。但是也有膽兒大的,比如路老三,他就不害怕。
他有一把砂槍,裝的是鐵砂做成的子彈,據(jù)說威力很大,曾打死過一頭金錢豹。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不知道從哪里跑來一只花豹子,傷了村里多頭牲畜,咬死了幾條看門狗,給大黃牛開了膛,把鄰居家的大狼狗嚇得趴在冰冷的水溝里不敢出來。后來,村民設計將它引到一處空房里。路老三從屋頂上用鐵砂槍擊斃了它。那畜牲被打得渾身都是血窟窿。
雖說現(xiàn)在,那狼白天基本上都躲在林子里??梢坏酵砩希愠鰜磙D悠了。有一天夜里,路老三在朋友那喝了點小酒,正搖搖晃晃地往家趕。路上遇見一頭狼。
慘淡的月光下,可以看到那狼就擋在路中間,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路老三本來還有點迷迷登登的,這一下,酒醒了一大半兒。他心想,壞了,這赤手空拳的,要制伏這畜牲恐怕沒有那么容易。但是跑也來不及了,那狼就蹲在距離他不足四五米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眼睛發(fā)出駭人的綠光。
狼是非常狡猾的動物,路老三知道,它這是在觀察,準備找準機會下手哩。估計也是看到路老三身形高大,有所顧慮。要是換個小毛孩,它早就當成點心叼著跑了。
這時候,路老三也不敢輕舉妄動。他于是站定,狠狠地和那只狼對峙起來。他知道,狼和狗一樣,夜晚的視線是非常好的。那狼也感受到了對方的凌厲,所以并沒有立刻沖上來。這一人一狼就這樣僵持著。
這時路老三的酒已經(jīng)完全醒了,他心想,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再說,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這樣拖下去,對自己很不利。于是一尋思,便抽出了自己的皮帶。
這皮帶是他在部隊的發(fā)小泥娃子送的。真牛皮!他一直寶貝似的不離身,沒想到今天竟然派上了用場。只見他緊緊地將皮帶握在手里,大喊著朝那頭狼甩去。狼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忙向旁邊躲。卻還是被皮帶扣抽中了鼻子,疼得“嗷——”一聲慘叫。再看那狼臉上已經(jīng)掛了彩,鮮血正滴嗒嘀嗒往下淌。
這下把那狼可惹火了,它像一陣旋風似的沖了上來。路老三哪里會坐以待斃,只見他將手中的皮帶掄得虎虎生風。那狼根本無法近身。老三瞅準機會,又拿皮帶朝那畜牲的頭部抽去。這一次抽中了眼角,狼接連吃了兩次虧,很是忌憚,于是慘叫著,夾著尾巴逃向了遠處的小樹林。路老三也不敢再追,趕緊朝家奔去。
這事后來就在村里傳開了,越傳越邪乎。到最后變成了“路老三赤手空拳打翻惡狼”,堪比現(xiàn)代版的武松了。大家甚至覺得比武松打虎還過癮。必竟這事兒就發(fā)生在自己身邊。
路老三還有一次夜遇“女鬼”的經(jīng)歷。那年他從潼關辦事回來,下火車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那時候沒有車,他只能慢慢往家走。走了個把鐘頭,連一半的路還沒走到。天很黑,只有一彎細細的月牙,靜悄悄地掛在天空。路邊的樹林子里不時傳來一兩聲夜貓子的叫聲,“咕咕喵——”,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路老三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這走夜路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根本就沒當回事。這時,他突然聽到一陣女人的啼哭聲。仔細一瞅,原來前面的草垛子旁邊坐著一個女人,嚶嚶地哭著??蘼暡淮螅窃谶@寂靜的夜里,聽起來格外的瘆人。
這路老三一下子懵了。按照村里老人的說法,這大半夜的趕路,撞見個男人很正常,撞見的若是女人,最好不要理會。你想,誰家的女人半夜跑出來?還坐在這野地里一直哭?不是鬼,那她也是個瘋子!這是路三哥膽子大,若換作別人,看到這一幕,估計早就嚇尿了。
可是此刻他卻有點犯難了,剛想走過去不理會她,轉念又一想,萬一這女子真的有什么難處呢?若真是這樣,那她一個人待在這里也不安全??!于是,他就大著膽子朝那女人走了過去。那女人還在低頭哭泣,亂七八糟的頭發(fā)遮住了大半個臉。
他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就那么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突然,那女人沖上來,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還用指甲抓傷了他的臉。這下可把老三惹惱了,慌亂中他用力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讓她再也動彈不得。那女人卻歇斯底里的大喊起來:
“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你這個瘋子!我招你惹你了嗎!”
路老三氣得七竅都冒煙了!他心想,真是倒霉,碰上個瘋婆子!他寧愿碰上的是個鬼!
那女人愣征了一下,抬頭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俊朗的小伙子,看他滿臉怒容,頓時又羞又愧。她不禁悲從中來,又捂著臉嗚嗚地哭開了。
這下路老三徹底沒轍了,他干脆在不遠處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了下來。直覺告訴她,那女人受了很大的刺激,但是問她什么又不肯說,只是一個勁兒的哭。而他好像也不擅長哄女人。于是就這樣干坐到天亮。
后來才知道,那女人叫翠湖,老家AH的,死了丈夫,帶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來這里投靠親戚。沒想到,親戚沒靠著,孩子竟然給弄丟了?;畈灰娙怂啦灰娛?。這翠湖急瘋了,到處尋找她的孩子,實在走不動了就找個背風的草垛子歇歇。偶爾也會有不懷好意的人借機占她便宜。剛才她一定把路老三當成是壞人了!
翠湖的孩子終究沒有找到。后來,路老三對全家人說要娶她。當時所有人都不同意這門親事,大家的理由是,那翠湖是外地的,來歷不明,怕靠不住。還有,她還是個寡婦,死了丈夫,又沒了兒子,農(nóng)村迷信的說法,就是命太硬。
但是老三愿意,而且態(tài)度非常堅決,為此路老漢揚言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這件事在村里也炸了鍋,有段時間,村里的婦女們坐一塊,談論得最多的就是他。
“哎呦,你說這老三是哪根筋壞了,村里那么多黃花閨女不要,偏偏找個寡婦?”
“可不是嘛,你看那小媳婦兒,那雙眼兒會勾魂似的,我看那老三八成是讓她把魂給勾走了!”
“哼!我看她就是一臉寡婦相,顴骨那么高,那可是克夫……”
“噓——小點聲,別讓人聽見!”
說完又深深地嘆口氣:唉!真是可惜那老三了!她們很為老三不值!覺得他就是在犯賤!
對于村里人的議論,翠湖也沒太往心里去?;蛟S對她來說,經(jīng)歷的痛苦已經(jīng)夠多了,這些閑言碎語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每一次她雖然知道別人是在議論她,卻假裝沒聽到。她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端著一盆子衣服,匆匆忙忙朝水塘走去。
路老三倒是十分疼愛這翠湖,小兩口“你耕田我織布,你挑水我澆園”,日子過得十分滋潤。那翠湖又給老三生了五個孩子,一大家子十分熱鬧。
隨著孩子慢慢長大,大家看到那翠湖也是實心和老三過日子的,于是也都不再言語了。但是關于路老三的那些故事,仍然是人們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
路老三不再是傳奇。他就是一個普通的丈夫,一個普通的父親,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每天和大家一樣,去地里干最苦最累的活兒。他也有吃不飽飯餓得臉色發(fā)青的時候。就算這樣,他身上的衣服也都是齊整兒的,整個人看上去也都是清爽的。所以,無論讓誰看,他都不像一個農(nóng)民。
寶琴對這位三哥的印象非常好,覺得他為人謙和,彬彬有禮。不像別的莊稼漢那樣魯莽。他說話總是不緊不慢,很有節(jié)奏感!他不像教書的大哥那樣健談,也不像他弟弟金福那樣沉悶??傊?,就是恰到好處,讓人特別舒服那種。
這老三也是路老漢最喜歡最得意的兒子。從小,他就是他的驕傲。雖然打三歲就把他過繼給了自己的哥哥,可是他一直以來都是喊自己“爹”,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似乎一直都是那么深厚。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也不見得就是路老漢對翠湖的成見有多深,而是他內(nèi)心始終有一種隱隱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也說不清楚。也許就是一位老人的直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