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良慧說過想辭職后的半個月后,虞頌接到了她的電話,“虞頌,今天上班么?我報名參加了九院的招聘考試,上午過來送簡歷?!?p> “好呀,我這兒跟九院同屬一個區(qū),中午約個飯?”
大學(xué)那會兒,虞頌和良慧的關(guān)系僅算熟人,相互給對方的印象還不錯。虞頌性格比較悶,有些不必呼朋引伴的小眾愛好,唱歌跳舞cos攝影,一概不會,泯然于一眾花花蝴蝶之間;而虞頌眼里的良慧,是個舒朗、有豪氣的姑娘,這樣的姑娘大家都喜歡,遇到事情都愿意幫她。虞頌也喜歡良慧,只是她不知道怎樣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真要來上海?——勇氣可嘉呀你”
良慧玩笑道:“羨慕你在上海掙錢呀,哎,咱們先找個吃飯的地方吧,不吃日料!”
虞頌微覺奇怪:“為什么?你以前很愛吃生蠔的呀”
良慧神秘一笑:“我現(xiàn)在帶著‘球’呢?!?p> 選定一家粵菜館落坐后,虞頌忍不住感慨道:“體會過在家靠父母的便利,還想出來的人不多,嫁人了還想往外跑的更少,帶著球還想到魔都來拼的,絕無僅有!”
良慧哈哈笑道:“家里還有個老公,舉雙手手腳贊成我這么拼,算不算鳳毛麟角?”
“你們這是圖啥呀?”
“居安思危、窮則思變唄”,良慧道,“我老公工作六年了吧,算算我倆結(jié)婚都三年了,還一直住在我父母家里,糟心事也不少。我這婆婆是個后婆婆,啥事靠不上,還經(jīng)常慫恿我公公過來要錢,我倆橫豎要從第一套的房子奮斗起,既然如此,我不如選個待遇好的地方,給寶寶一個好開始,而且,我老公找的那家醫(yī)院答應(yīng)給戶口?!?p> “嫉妒死我吧”,虞頌長嘆一聲,“名校畢業(yè)的外科醫(yī)生果然甩我這種小角色18條街。把落戶口寫進聘用條件里,這種事我連做夢都不敢想?!?p> “嗐,他們這種拿手術(shù)刀的都有個黃金年齡,現(xiàn)在如果猶豫不敢往前跨出這一步,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p> 跳槽的事,良慧夫妻早已經(jīng)商量過無數(shù)遍,講到關(guān)于跨出來之后的實際問題,利弊得失分析得頭頭是道。虞頌聽完又忍不住感慨道:“現(xiàn)在換你想出來了,我倒想回家。城外的想進來,里邊的人要出去,也是座圍城啊?!?p> “虞頌,我問這話你別生氣哈——你媽媽是什么病呀?”
既然提這個話題,虞頌自然不打算回避母親的病,“大概兩三年前,我媽出現(xiàn)記憶力下降的苗頭,有點兒丟三落四吧,開始我也沒太注意,……她一直是用五筆打字的,漸漸有點不會打,也不是一下子不會,反正就越打越慢,越打越不熟練”,虞頌慢慢地攪著手里的奶茶,媽媽生病以來,這是第一次她跟外人講述媽媽的病,“我還特意買過抗衰老、補腦的東西讓她吃,無非核桃、人參、三七粉那些,直到一年多以前,一個月里她接連發(fā)生了三次汽車事故,一次是轉(zhuǎn)彎閃避不及,車頭擦到公交車尾巴,第二次是在公司樓下倒車的時候,一腳油門把車倒進綠化帶里,到第三次,她把車撞到小區(qū)門口的石墩子上,我們才察覺不對勁?!?p> 從那天的情形,良慧隱約猜到虞頌的媽媽可能有些智能上的不健全,具體沒去深想?,F(xiàn)在,雖然虞頌很平靜地講述這些,依然能想象到虞頌家一年以來的焦灼與揪心。
“現(xiàn)在嘛”,現(xiàn)在情況就更不好了。晝夜顛倒,人睡的時候她不睡,特別容易被激怒,打人毀東西,經(jīng)常無緣無故在家里鬧,說話也有點兒受影響,詞匯量少,來來回回就那些話”,虞頌嘆口氣,“……我給她吃的美金剛。”
“你是懷疑阿爾茲海默?”
阿爾茨海默癥并沒有什么確診金標準,一不能活檢二不能驗血,無非就是結(jié)合臨床癥狀,做一些智能測試量表。虞頌點點頭,“應(yīng)該吧,我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病會這樣。上次的磁共振也就報了個不痛不癢的腦萎縮,第二診斷寫的是老年性腦改變?!?p> 倪靜芝生病的這一年里,虞頌沒有會面過任何朋友,偶爾想約人喝一杯,放松一下心情,一想到自己離家在外,留下爸爸每日要處理一地雞毛,渴望放松的心情很快被負罪感占領(lǐng)。爸爸天天要想方設(shè)法哄媽媽配合洗漱、誘導(dǎo)媽媽睡覺。晚上回家沒準還有一堆隔夜的衣服要洗,清鍋冷灶,每每想到這些,她就沒法享受一個人的安穩(wěn)小日子,她的安穩(wěn)是偷來的。
“你知道么,有天我媽看見家里有西瓜,想吃但是不知道要怎么辦。她把刀、果盆一件件找出來,跟西瓜一起堆在水池里,把瓜切得七零八落,然后自己覺得不太對頭,往盆里加了點自來水,我爸回來的時候她就坐在地上哭,一遍遍說:我以前會的,我以前都會的……”
良慧感性,聽虞頌講這些,不由紅了眼睛:“……難怪你要回去,還能照顧下你媽”,她忽道,“虞頌,你確定真是阿爾茲海默么?你不覺得發(fā)病時間過早了么?”
良慧的懷疑曾經(jīng)也是虞頌的疑問,阿爾茲海默癥的平均起病年齡在76歲左右,可媽媽才50出頭而已。
虞頌講起自己的分析,“我媽媽的爺爺老了以后似乎也有精神失常,我是隱約聽說,因為他49年的時候逃到臺~灣去了,在臺~灣坐過幾年牢,長輩都說因為精神受刺激的緣故,現(xiàn)在想想,也許根本就不是這個原因。我媽還有一個姑姑,90年代我爸去美國出差的時候見過她一次,當(dāng)時她應(yīng)該是生病了,在客廳里就要脫褲子解小便——所以我猜測,我媽這病可能因為是遺傳基因所致,發(fā)病特別早吧?!?p> 曲折的往事令人唏噓,母親上一輩的親人大多流落海外,早已音訊不通。天各一方的一族人承襲了同一條悲涼的基因,冥冥中被虞頌的推測串聯(lián)到一起。關(guān)于那些海外的親人,虞頌的媽媽也有過很多疑問,到底晚年癡傻最終客死臺灣的爺爺是不是真的死于精神刺激?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從大洋彼岸歸來探親的姑母為何一次都沒再回來過?橫亙在家族故事中的謎團,也許只有“基因”可以回答。
晚上,虞頌給爸爸發(fā)了一條微信,“爸爸,我想查查基因。”
幾乎同時,虞頌爸爸發(fā)送一條微信給虞頌:“周末回來相親,準備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