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花圃最末尾的幾間房屋，難得茅草頂修補的完好，墻壁也沒有哪里倒塌。
若不是因為今日跟在花自芳后邊，儀荻恐怕這輩子都會誤認(rèn)為，這是一個她永遠無法踏足的禁地。
咔噠!隨著鎖舌撬動的一聲脆響，那兩扇關(guān)閉的門終于打開。一股糧食發(fā)酵的酸味兒從里邊撲面而來，薰地人眼睛都睜不開。
“當(dāng)心腳下，別踩了我晾曬的糧食?！?p> 不同于儀荻在陌生環(huán)境中表現(xiàn)的的僵硬，花自芳在這兒像換了個人。他的聲音輕快而上揚，動作敏捷又霸道。不征求儀荻的同意，就環(huán)腰把她抱到一處空地。
儀荻從未受過如此孟.浪的對待，心里不禁有些羞惱。但沒等她掛在臉兒上，花自芳已指著墻角一堆發(fā)酵的糧食轉(zhuǎn)移了話題。
“猜猜看，這一堆里都有些什么?！?p> 莫不是大糞么？儀荻這么促狹一想，眉眼控制不住的向上彎一彎。
“猜不出來吧？”花自芳看著儀荻笑瞇瞇的模樣，還以為她是在主動告饒，頗為自得道：“這里邊是我混煮半熟的高粱、大麥。”
儀荻本來不以為意，聽了他的話又主動湊到那黑漆漆、糟塌塌的糧堆上。只見已經(jīng)晾曬過一段時間的糧粒上，癟癟的布滿了細微的小口，皺皺干干的表面就像一張張老人臉。
“這有什么好看，走，再到里邊瞧瞧?！?p> 花自芳想去牽儀荻的手，不想，卻被儀荻搶先一步躲開。
“里邊有什么？讓我先進去瞧瞧!”
她緊走幾步避過花自芳，一直走出四五步開外，確認(rèn)他再夠不著她，這才停下。
花自芳看著自己伸出的手，無奈的搖頭笑笑，跟了過去。
“這是……酒窖？”儀荻瞪大眼睛看著正前方石砌邊緣的土坑，就像看著一只無比巨大鍋子。只是不明白為何這“鍋子”為何經(jīng)年不刷，內(nèi)壁抹上了黃泥不說，底部還汪著泛綠發(fā)霉的水沫。
“怎么樣？是不是很神奇!”花自芳走到土坑跟前自說自話，就像瞻仰著什么了不得的神跡般兩眼放光。
這次，他終于沒再動手動腳，只從石沿上拿起個瓢，隨手舀了半瓢綠水，還沒等儀荻反應(yīng)過來，一揚脖兒已咕咚咕咚灌進肚里。
“哈——痛快!”
花自芳把瓢放回原位，邊蹭下巴上淌下的酒漬，邊滿足的發(fā)出一聲喟嘆。
儀荻胃里一陣抽搐，若說以前不知這綠蟻酒是怎么釀造的，她尚能面不改色的看花自芳喝下去。但現(xiàn)在么……她實在是有些接受無能。
“花大哥，這屋里頭怪悶的，要不咱們還是出去說話吧？”她找個借口想要離開，但還沒付諸行動，就被花自芳一把又扯回來。
可能是這酒起了作用，他的膽子越發(fā)大起來。“坐這!哥又不是老虎，還能把你吃嘍？”
儀荻一屁.股跌坐在石頭尖上，疼的齜牙咧嘴，花自芳則渾然不覺的開始絮叨。
“你應(yīng)該沒看出來吧？我和平柏可是很要好的兄弟。他小時候瘦弱，老受家里嫡出兄弟的欺負(fù)，都是我——跑去告訴夫人的?！?p> “嫡出？”儀荻在那個世界很少聽到這一類詞，不禁愣了一下。
“嗯，嫡出的。若不是出身，憑他那樣的相貌、才學(xué)和性子，怎么可能被家里的一個小兄弟欺壓成那樣？”
花自芳說著，不自覺又舀了個酒底兒灌進肚里。
儀荻聽了他的話則心里狠狠一動。她忘記了pi股的疼痛，也忘記了對花自芳突然升起的反感，一剎那，她的眼前好像就有那么個孩子，纖瘦、倔強、敏感、驕傲……
“散騎他……小時候那么不如意啊？”
“也還好吧!”花自芳沒體味出儀荻的心思，大咧咧揉一揉發(fā)癢的鼻子，“他很堅強，從來對誰都是淡淡的，所以陸……他那兄弟欺負(fù)他幾次，就沒了什么趣味?！?p> “后來呢？”儀荻還嫌知道的太少，又急急的追問一句。
花自芳有些不解，“后來什么？”
“他怎么成了散騎？怎么開起茶莊？夫人待他又有什么轉(zhuǎn)變？”
花自芳看著儀荻期待的眼睛，突然沒了講下去的沖動——怎么感覺他niang的跑題了呢？他咂一咂嘴，想要不說，又擔(dān)心儀荻掃興，所以勉強酸溜溜的說了一句算作了結(jié)。
“后來，他認(rèn)識了個貴人，言辭舉止越發(fā)不接地氣兒。然后，他就成了散騎，接著又有了茶莊。再然后，我們便再沒有什么交集……”
儀荻疑心花自芳帶著個人偏見和情緒，壓根兒沒把花自芳的話放在心里。反倒是因為親眼見過花自芳的酒窖之后越發(fā)躍躍欲試，一心想試著親自動手做一次酒釀——總不會比他的更差了吧？
……
時機來得很快。
幾日之后，儀荻在外邊修剪樹木，偶然在墻角發(fā)現(xiàn)幾棵櫻桃樹。紅紅的果子閃亮的就像是一顆顆鉆石，耀得滿樹生輝的同時，也叫她悄悄打起了壞主意。
在那個世界的小時候，她曾見過媽媽用楊梅釀果酒，雖然她和爸爸都不能沾，但每每到酒釀開封的時刻，那甜甜清香的滋味，總是叫她百聞不倦——她想，如果是果子就可以釀酒，那干嘛不試試櫻桃呢？
說干就干。
趁著這日花自芳剛好不在莊上，她背著竹筐，拿著根竹竿就到了櫻桃樹下。
“喵——”五十兩不知何時跑到了樹下，對著儀荻就是一通不甚悅耳的叫喚。
“你跑這兒干嘛？趕緊起開，別礙我事!”儀荻雖沒什么好聲氣，但心里還是忍不住暗暗納罕。
要知道，這可是她強行把五十兩抱出仙不歸后，它第一次朝她這么主動叫喚。
在這之前，她曾試過各種手段威逼利誘；硬的有強行逼迫爬樹、沿墻，軟的如抓癢、投喂魚干兒……但它就像是富貴不yin、威武不屈的壯士，就是不肯朝她瞥上一眼。
不過今天有正事在身，它再怎么喵喵叫喚，儀荻也沒心思搭理。她驅(qū)趕幾次五十兩，見它不走，干脆揮竿打起櫻桃來。
不信打不走你!
幾竿下去，樹上下起櫻桃雨?？晌迨畠蓶|躲西藏就是不肯離開，還嗷嗷叫喚個不停。儀荻耳朵受不了折磨了，又緊打了幾竿櫻桃驅(qū)趕五十兩。不想，一陣櫻桃急雨后，竟從樹上落下個拳頭大小的黃棕色東西。
“喵~”五十兩意味不明的正對儀荻叫喚一聲，聲音說不出的戲謔和古怪，之后便頭也不回的翹著尾巴，一步三顛的跑遠了。
儀荻見狀松一口氣，但眼角余光瞥到那落在地上的一團后，臉色不由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