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09年，希望人生的擔憂永遠都只是虛驚一場
2009年，我17歲，高一下。
從小我就特別容易感冒，我同學送我一個外號，叫“人體天氣預報機”。
只要天氣稍微有點變化，我就是反應最激烈的那一個。
這不，在一個冬天的早晨，即使我覺得自己精神百倍，神清氣爽的，通紅的臉頰還是引來了親愛班主任老師的關注。
一個涼涼的體溫計被送來，我自己看了一下溫度計“39.5度”，好像沒有發(fā)燒啊。在我的記憶里，不是40度才發(fā)燒嗎？
但是親愛的班主任唐老師在看到我的體溫計之后大驚失色，大手一揮，直接準假，吩咐我和我和年級另外一位女同學一起回家。
這個女同學我是認識的，她叫葉靈。我們在很多年前“同病相憐”過，沒有想到四五年后，我們如此有緣，考入同一所高中。
不過我與葉靈的緣分淺淺的。葉靈勤奮刻苦，常年盤踞在年段前十。見到這樣的學霸，我這樣的學渣顯得恭敬有禮。
雖然經常從小鎮(zhèn)的客車上看到她，但我們也僅限于偶爾的點頭招呼。葉靈一如小時候的記憶，活潑，漂亮，身邊不缺三五個好朋友。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安靜，孤獨地站在車站旁。
不管怎么說，我們也算是認識，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跟人家打了招呼，葉靈也禮貌地回應了我。
雖然都是發(fā)燒，我是雙頰發(fā)紅，而她則是臉色發(fā)青，看得出來，她真的很不舒服。我們倆在路邊等車，實在無聊，隨便嘮嗑。
我興奮地給她講著最近在學校發(fā)生的趣事，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而葉靈則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真羨慕你，都燒成這樣，還這么有精神！”葉靈突然感慨道。
“放假了啊，可以回家了?！蔽遗d奮地說道。
“你不難受嗎。不擔心下個月的月考嗎？”葉靈問。
我點點頭，“有一點難受，但是回家的心情已經沖破了身體的不舒服，所以就覺得還好。我一般只有心情不好，臉色才會變差?！?p> 葉靈笑道：“每周末回學校的時候，你都會坐在汽車的第一排，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來你不喜歡學校?！?p> 我瞬間臉色變了，低聲回答：“在我眼里，高中有時候像座監(jiān)牢一樣?！?p> 葉靈笑道：“你再加把勁，在學校過得好一點，就會覺得學校像個溫馨的家了?！?p> 我看著葉靈的笑，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但是溫馨的學校，只存在于她們這種又自信，學習也好的優(yōu)等生的世界中吧。
像我這種不停在與學習抗爭的人來說?，F(xiàn)在，高中，還有以后要讀的大學，不過都是父母能為我能鋪的最好的路之一了。
我無法解釋這種“白天不懂夜的黑”的心情，只是看她臉色似乎更差了，關心地問道：“你如果難受，要不然我送你去醫(yī)院吧?！?p> 葉靈搖搖頭，“其實我還好，就是惦記著明天的英語考試。我英語成績一直都不太好。上個月開始，我報了一個老師的輔導班，每周末都多補習一天。本來想看下這次的考試如果有進步就繼續(xù)學，沒有效果的話，就不續(xù)費了。
實話說，校外的補習班真的蠻貴的。雖然我媽挺大方的，但我有點舍不得。”
“嗯嗯。”我點點頭。
我見過葉靈的父母，雖然比起小鎮(zhèn)上的人，他們算家境不錯的。但小鎮(zhèn)的花銷拿到城市里來，怎么都是不夠用的。能愿意出這么多錢去讓女兒補習英語，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對女兒注入大量的心血。但是女兒也心疼父母，所以一直惦記著考試。
“你下周回來的時候，讓你們班英語老師直接給你卷子，你獨立完成。卷子完成之后，主觀題可以請英語老師幫忙判分。這樣就能客觀地反映這段時間的補習究竟有沒有進步了?！蔽艺嬲\地提出我的建議。
“好！”葉靈點點頭。
友誼的小草慢慢種下。
回家的時候，正是中午，爸爸媽媽都不在，我也沒有錢去診所。下午，高燒的勁兒開始上來，我開始頭昏腦漲，上吐下瀉。我記得老師的囑咐，一口氣喝下一大壺的水，睡到迷糊勁的時候，又爬起來接著吐。然后似乎病氣才漸漸褪去，我迷迷糊糊地睡熟過去。
我醒來時，已是晚上十點多。
爸爸媽媽剛從工地上回來，發(fā)現(xiàn)我回家了，而且還發(fā)著高燒，連忙去找人拿了退燒藥，叫我起來吃飯。
我媽坐在我床邊，不停用臉蹭我的額頭，想看看我是不是還在燒。
“媽，我沒事，你不要靠我太近了，我怕將病氣過給你。”我迷糊說道。
我媽一邊摸著我的額頭，一邊心疼地說道：“媽媽才不像你呢，素質這么差。家里窮，你從小就營養(yǎng)不良。現(xiàn)在長大了，家里也沒有給什么好吃的。別人臉色都是紅紅的，怎么你一點血色都沒有。
現(xiàn)在倒是有點血色，不過卻是因為發(fā)燒?！?p> 我迷迷糊糊地沖我媽笑，但對我媽提議的大魚大肉一點興趣都沒有。
因為我暈的難受。
也不知是在家里躺了多少天，人終于好點了。
為了學習，即使已經周四了，我媽還是火急火燎地催我回了學校。
回到學校，正是晚自習，班級里門窗緊閉，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這門拉開，偷偷溜進去。
我和我神奇的同桌陳冉，緣分未了，升上同一所高中，同一個班，繼續(xù)做同桌。
晚自習下課時，我路過葉靈所在班級，葉靈好像還沒回來，估計感冒還沒好。
而且不僅葉靈沒有回來，學校班級好多座位空了。
“同桌，班里的人都去哪里了？”我問道。
陳冉看著我，無奈地搖頭，“流感肆略，他們都中招了?！?p> “哈！我才回家三天，事態(tài)就這么嚴重了啊?！?p> 陳冉搖搖頭，“可不是嘛。對了，話說回來，你好點了沒有？”
我點點頭，“好多了，就是還有點咳嗽，沒完全好?！?p> “那就好！不過你不應該這么早回來的，至少也要等到下個星期回來，你現(xiàn)在回來也太危險了?！?p> “怎么說呢？”
“你看看這么多人感冒！班級大家又這么怕冷，不開窗不通風，可不就是一個優(yōu)良的流感傳染環(huán)境?！?p> 我環(huán)視周圍的環(huán)境，陳冉說的甚是有理啊。
“應該要跟老師反映一下?！蔽姨嶙h道。
“我反映過了，沒有用啊。老師在的時候，象征性開一下，老師一走，這門窗就立刻被關起來。沒有辦法，畢竟天氣冷?！毙∑哙洁斓?。
“同桌，那要不然，我換個位置坐，我擔心我會把病氣過給你?！?p> 陳冉搖搖頭，“不用了，沒關系。這個月月初，我爸就帶我打了流感疫苗，我應該不會那么容易中招。”
我對陳冉的爸爸自然又是敬佩，“你爸真的好有文化會照顧你。哪像我爸，每次都跟我說，感冒多喝點水，就會自然好的?！?p> “其實你爸說的也沒有錯啦，只是不同病毒的感冒，要進行不同的治療?！?p> 我點點頭，“只是這么多人感冒，下個月的月考可懸了。咱班的成績本來在年段里就不突出，這下唐老師可又要頭痛了?！?p> “你好好學習，少操那份心。”
說話間，敬愛的班主任老師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戳了我腦門瓜子。
我訕訕地笑了，低頭微笑。
班主任唐老師一邊往前走，一邊利落地指揮身邊的同學把打開了幾扇窗戶，“最近流感挺嚴重的，尤其是美國那邊的豬流感病毒，是新型病毒，目前國內還沒有很有效的治療方法，大家尤其要注意。有發(fā)燒咳嗽的情況，一定要及時報告給老師。聽明白了嗎？”
“知道了！”
低下頭假裝認真看書，我疑惑地問道：“豬流感病毒是什么？”
陳冉回道：“就是新聞里報道的那個，從豬身上傳來的病毒?！?p> “我還以為只有吃那些奇奇怪怪的動物，才會得這種新病毒?！蔽以尞惖卣f道，“以前那個SARS，不就是說是因為吃了果子貍的原因嗎？”
“病毒跟人一樣，也會進化吧，防不勝防?！标惾饺滩蛔@了口氣。
對我來講，這一周才剛剛開始，就馬上要結束了。
因為第二天就是歡樂的周五時間，我馬上就又要回家了。
哈哈哈！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是歷史課，雖然無聊，但比起數(shù)學物理什么的，算是一門輕松無比的課程。而且因為要放假了，顯然大家的心情也不在課上，都盼望著回家的鈴聲響起。
也不知老師在上面究竟講的是哪個朝代的什么歷史。
也不知道講了多久，我們終于等到了遲來的鈴聲。
鈴聲一響，班級瞬間如同沸騰的火鍋，所有人蓄勢待發(fā)，只等歷史老師一聲令下。
但是所有人翹首以盼等來的，卻不是歷史老師的下課指令，等來的是班主任，還有教導主任，以及站在教導主任后面的大佬--平時只有在國旗下講話下能見到的人--我們敬愛的校長。
今天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教育局的領導要來檢查？難道是下周要上公開課？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頭霧水。
唐老師上臺，神情嚴肅，“學校出了點情況，大家可能這周回不了家了。”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班級，再次如同炸開的沸水一般，前桌想家的小八，居然眼睛瞬間紅了。
“老師，出什么事了嗎？”陳冉問道。
“對啊，老師你要說清楚啊?！?p> “咱們年段有兩個同學得了新型的流感，有一個就在我們班，現(xiàn)在在追查與她有密切聯(lián)系的同學。咱們班的同學估計都跑不了，每個都要進行隔離。”
“??！”炸鍋的班級，再次發(fā)酵。
瘦小的班長大人舉手，“老師，我能回家隔離嗎？我想家。”
唐老師搖頭，“不行。這個病毒有極強的傳染性，萬一你沒注意，回家傳染給你的父母怎么辦？”
我和陳冉面面相覷。
末了，老師讓大家先在班級里看書，具體怎么處理，要等學校具體的處置辦法。
大家忐忑地在教室里待了有一個多小時左右，突然間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群全身防護的醫(yī)護人員。他們面色凝重，叫將我們叫出去一一量體溫?；蛟S是由于表情過于“冷漠”或者還有一些其它的誤解吧，教導主任先后三次跟對方發(fā)生了沖突。
體溫量完之后，我們繼續(xù)在班級里等著，學校食堂打包送來了我們的晚餐。
又忐忑地在教室里待了許久，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我們才在催促中，被一個個叫出去，送上了一輛救護車。
人生第一次隔離的日子，我特別害怕。
班級里的大部分女生都被隔離在同一層樓的病房，雖然不允許串門，但偶爾偷偷說上幾句話，還是可以的。
好在班主任唐老師還有教導主任被隔離在另一層樓，不用再聆聽他們的教誨。
但是即使身在隔離中，依然逃不掉他們對我們的諄諄教誨。源源不斷的學習任務紙條，從護士小姐姐的手里遞了過來。
也是，隔離期間，有吃有喝，不用出門，剩下的大把時間，不用來學習，可不就太浪費了。
于是乎，捧著英語書和歷史書的我，瞇著眼睛，享受著苦行僧般的生活。
從醫(yī)生的嘴里，新聞中，我們都知道我現(xiàn)在所對抗的病毒，有極強的傳染性，而且有許多人因此而失去生命。
就在這樣又怕又閑的日子，轉眼間，我們在疾控中心已經隔離了三天，還不到規(guī)定隔離期的一半。
恐懼漸漸散去，迎來的是無聊，無聊，無聊。
我在房間里已經是第100次獨自唱歌了，雖然我的唱歌技巧并沒有因此有很大的提升。
某日，我正邊獨自唱歌，邊背政治枯燥的理論時，陳冉偷偷來敲我的門，給了我一個眼色。
我自然是被這個眼神給迷住了，激動萬分地跟了出去。
原來是班長大人的媽媽怕自己的報備女兒被悶壞了，偷偷塞了一副撲克牌進來。
于是乎，四人一組，打牌上架。
打牌打的異常興奮，卻也驚心動魄，小心翼翼。我們虛掩著門，不敢大聲喧嘩，生怕被護士小姐姐逮住。陳冉同學最能抗壓，在這樣的高壓之下，榮獲班級“賭神”名號。
剩余的四天，因為有了這副撲克牌的出現(xiàn)，也就不再那么難熬了。
隔離解除的時候，大家在疾控中心門口拍照合影，居然還有點念念不舍。
這大概就是苦中作樂的意義所在吧。
不過好在這一次的疫情，中國并不算嚴重。
因為我家爸媽根本就不記得他們還有我這么一個正在隔離的女兒。
哈哈哈！
周一回學校，宿舍的女生都在整理東西。
宿管阿姨伸頭進來，手里勾著一個透明袋子，里面是學校發(fā)的洗手液。其它宿舍在上個禮拜就拿到這些東西了，我們宿舍因為隔離的原因，所以還沒拿到。
“阿姨，沒關系，你可以進來??！”陳冉招呼道。
宿管阿姨堅決地搖搖頭，將袋子放在地上，輕聲地說道：“你們宿舍要多注意一下個人衛(wèi)生?！?p> “誒~”陳冉的暴脾氣一下子上來了，“這宿管阿姨什么意思啊？”
我趕緊抓住陳冉的手，“同桌消消氣，不要跟這等無知的人計較。估計宿管阿姨以為這病是因為生活習慣不好才引起的。她沒文化，沒文化。”
“沒文化也要多看書啊，再不濟也要多看電視啊。”陳冉嘟囔著嘴。
我也跟在一旁笑著。
看來這防疫的宣傳還不夠到位。
隔離解除后的那個星期，我們就立刻恢復了正式上課，生活很快回到正軌。
我也好，陳冉也好，還有后來我才得知感染了H1N1流感的葉靈，我們的重心全部回到了月底要進行的月考上。
月考很快結束，即使被鎖在醫(yī)院一個禮拜，葉靈的成績依舊名列前茅。果然，學霸的實力不容小覷。
除了月考成績給年級的生活帶來漣漪，還有一件事也算吹起了一陣陣小花。
H1N1流感的疫苗出來了。
作為有感染者的學校，我們年級的學生成了最優(yōu)先接受疫苗的人群之一。
班主任唐老師曾經說過，疫苗是新型病毒的終結者。沒有針對病毒的疫苗，不管現(xiàn)狀如何，沒有人敢打包票說這場疫苗已經過去了。
但是畢竟是新病毒，新疫苗，作為學生的我們還是會覺得有點惴惴不安。
尤其是我這種膽小的人，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放棄打疫苗，除了生過病的另一個同學，就我一個人選擇了放棄。
周三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年級同學幾乎傾巢而出，禮堂排隊打疫苗。
難得有這么一個悠閑的安靜的午后，我沿著教室的走廊散步，一眼就望見了葉靈。她倚在走廊的欄桿上，不知在眺望著什么。
據(jù)說她是這次年段感染的人當中，情況最嚴重，治療時間最長的病人。
不過好在很幸運，她挺過來了，痊愈了。
就是這過程有點驚險，她媽媽在醫(yī)院門口等著、守了好幾夜。
“葉靈！”我出聲叫她。
葉靈回頭看過，笑容甜美。
我走過去與她并肩而站，問道：“在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葉靈依然眺望著遠方，輕聲說道：“子思，你知道人生最美好的詞是什么嗎？”
看起來沉重而傷感的葉靈，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我認真地思考著葉靈的問題，認真地回答她，“金榜題名？我喜歡你？美夢成真？平安健康？”我一一列數(shù)著我知道的詞語。
“我覺得這世界最美好的詞是，虛驚一場！”葉靈抬眼，與我對視，十分嚴肅地對我說道。
我知她有感而發(fā)，點點頭。
“子思，我嚇壞了！”葉靈的顫抖的聲音和淚水將我徹底帶入她的心境之中。
我也祈禱，以后的人生，不管遇到什么劫難，最后都能只是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