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無數(shù)個日夜,林湘都在想,如果那天她乖乖在教室上自習,如果那天她在謝旭朗的刁難中知難而退,如果那天謝旭朗沒有給安南逸發(fā)那個短信,如果那天他們沒有進去參與斗毆......如果,她和郡晨從來沒有遇見他們......人們可以假想出無數(shù)個如果來規(guī)避,但終究無法逃避事實的發(fā)生,卻還是忍不住痛心疾首的將悔恨寄托于如果的另一種選擇上,每一遍假想的如果都是往心上割的一道口子,即便那里血肉模糊,千瘡百孔,還有人依舊在舊傷疤上重新開花。悔恨和自責就像那天的雪悄悄揮發(fā)鉆入空氣,埋進大地,也無聲無息的融入林湘的心田里。林湘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寡不敵眾,很快謝旭朗那伙人敗下陣來,地上打滾的嗷嗷叫,謝旭朗身上也掛了不少彩。對方為首的那人被熱血沖昏了頭腦,他極其亢奮地對謝旭朗進行著瘋狂地報復,一下,兩下,謝旭朗身上承受著巨大的撞擊。
突然砰的一聲脆響,那人頭頂被人狠狠地用酒瓶砸了一下,幾股褐紅色的血從頭頂滲下。
王郡晨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著,那殘存的半只酒瓶在手里也止不住的抖動。她看到謝旭朗倒在地上,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奪過林湘手里的酒瓶,沖了進來。他只能是被她欺負!她狠狠地將酒瓶砸向那個瘋子的腦袋。
謝旭朗乘機從地上爬起來,一腳踹開那個人,拉著王郡晨往門口跑。
林湘沒想的是安南逸竟然也沖進去參與了他們的戰(zhàn)斗,一句臟話都沒見他說過的安南逸竟然也擼起袖子,跟別人拳打腳踢起來,他不是一向都是最理智的那個么?沒把握存在風險的事他是斷然不會參合的,更何況這又關他什么事?。是喝醉了酒精讓她產(chǎn)生了幻覺么?
短短的幾秒,林湘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出個所以然來,她的步伐已經(jīng)跟著安南逸邁出去了。林湘進去的時候,里面鴉雀無聲,整個畫面安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慌,很快她明白過來那股莫名的心慌從何而來。小時候他們最喜歡玩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以前王郡晨總被淘汰,她是靜不下來的那個人,可現(xiàn)在她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以一種決然的姿態(tài)保持著,那么好吧,你現(xiàn)在贏了,你是游戲的王者,再也沒有人嘲笑你是loser,可是郡晨啊,現(xiàn)在不是玩木頭人游戲的時候。林湘用手努力的壓迫著郡晨那不斷涌出鮮血的心口,眼淚在臉上橫飛,她喊得聲音都嘶啞了,可郡晨除了翻動幾下眼皮,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蛟S是林湘的叫聲太過慘烈,嚇得周圍站著的那幫人退避三舍,手里握著的棍棒跟他們的主子一樣沒了幾分神氣,他們哪里遇到過這樣的場面。
血在刀刃上滴落,一地的鮮紅色讓人觸目驚心,對方為首那個人瞪大了的紅眼里透出一股恐懼感,他腳癱軟在地,他怕了,原來跟弟兄說著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淋漓的鮮血面前也會害怕。謝旭朗抄起地上的家伙,朝那人劈頭蓋臉的一下一下砸下去,若不是安南逸及時攔住,現(xiàn)場會出第二條人命。
救護車、警車的鳴聲劃破這夜寂靜的長空,悲壯的宣告著那晚故事的結局。
在警局里,林湘才知道那人的刀口本來是沖著謝旭朗去的,郡晨替他擋了這致命的一刀。
值得嗎?林湘苦笑,笑自己太懦弱,當她意識到謝旭朗有意無意的接近時,她就應該跟郡晨講,她們的關系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境地。她笑謝旭朗太自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希望又讓她絕望,綁架他人的愛情來為自己謀利。她笑郡晨太傻,莽撞地一條路走到天黑,撞了南墻,頭破血流也不回頭。
可郡晨說過當愛慘了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變成一個十足的傻子。這個傻子或許會天真得讓人心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勇敢的無畏讓她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更能讓自己感到滿足和歡愉。以前林湘以為自己喜歡小虎牙那會兒,郡晨總是抱怨林湘太懦弱,連喜歡都不敢表達,林湘記得當時就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在果林里當看到一顆相當誘人的蘋果時,果農(nóng)勸你不要采摘,因為前面嘗過的人說會酸倒牙,這個時候應該怎么做?郡晨聽完說了一句讓林湘醍醐灌頂?shù)脑?,她說那看你看到這顆蘋果時嘴里泛出的是澀口的苦味,還是讓人流口水的香甜味。
這就是王郡晨啊,視線鎖定的東西她會毫不猶豫的嘗一口再告訴你她的決定,即使冒著從樹上掉了下來的風險,她也會決然的爬上去......
葬禮上,王郡晨那張少女感十足的畫像被打上黑白的色調(diào),郡晨媽媽憔悴的面容不復往日的神采,她只是呆呆的看著女兒的畫像,一陣一陣的抽泣著,早已哭干了眼淚,早已哭完了全身的力氣。郡晨爸爸得知郡晨出事那天,連夜從外地趕回來,一向穩(wěn)重和善的他也會有暴跳如雷的一面,他抓著趕來道歉的傷害他女兒那人的家屬,像是要將他們撕碎一般,拉扯著喊著還我女兒??墒湃サ撵`魂不會因為誰力大無邊就可以從地府那被拉回重生。當這顆蘋果讓你回味甘甜,卻讓關心你的人口泛苦澀,那又該做何選擇呢?
這起惡性斗毆事件給學校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影響,盡管學?;撕艽缶ν夥怄i了消息,但學校里依舊傳得沸沸揚揚,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林湘和安南逸無一幸免地被記留校察看處分。在校長辦公室里,林湘再次見到安南逸的母親,那位妝容體面,言行得體的婦人。林湘和安南逸被叫到門外,等候著他們談話結束。
過了幾天,張貼出來的布告欄里只留有她一人的處分通知,安南逸的處分被取消了,她并不驚訝這樣的結果。那天在校長辦公室的門外,林湘將他母親說的每一句聽得清清楚楚:“陳校長,這件事跟您給學校帶來了麻煩,先跟您道個歉,這事也確實是我們不對,我這次來呢主要是想看看學校能不能把我家孩子這處分給取消,您也知道,我們家南逸一直是好學生的典范,從未做過什么出格的事,他這次也是因為他弟弟被人欺負才一時沖動,做錯了事是應該受到處罰,關鍵是這孩子馬上要回上海讀書,檔案里現(xiàn)在添上這一筆也不好看......”
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那人將那張醒目的紅褐色處分通知撕了下來,還是那雙好看的手指,除了他還有誰會有膽量撕掉校領導公布的通知。
“沒用的,早就全校通告批評了。就算撕了又能怎樣?我逃不了的。之前無人問津的我,現(xiàn)在去哪都有人認識,是不是很諷刺......”
林湘長呼一口氣,接著道:“無非就是看一下同學異樣的眼光罷了,沒什么大不了?!彼植皇菦]見過那些帶著可憐又鄙棄的目光,在她十一歲那年她媽媽跟著別人跑了時她就體會過了,林湘想通了,很多事情只能自己解決,有些路要自己一個人走,這上面并不會因為有了他的名字就能多一份分擔。
可在學校里最讓人傷心的莫過于同學背后的指指點點和冷嘲熱諷,這跟讓人丟了尊嚴同樣的可怕。
“對不起。”
“如果是因為處分這事,不必了,你沒錯。如果是因為你隱瞞回上海的事那就更不必了,你愛去哪就去哪,跟我又有什么關系?!?p> “那我替謝旭朗向你道歉,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本是一場惡作劇,他發(fā)短信叫我過去看一場大戲,他也沒想到會遇上郡晨,更沒想到我們會卷進他們的斗毆......”
“他現(xiàn)在在哪?”林湘打斷安南逸。
“他已經(jīng)被學校退學了,在家禁足。”
“這么快已經(jīng)安全從警局里回家了,你們有錢人真好,幾句話就可以解決事情......真羨慕可以活得這樣有恃無恐。你把話帶到他,他欠的是給郡晨一個道歉,可惜他現(xiàn)在道歉也沒用了,愿他這輩子永遠活在愧疚中?!?p> 安南逸又說了一句對不起,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真誠而又手足無措。
“除了道歉,就沒有其他的話想要對我說么?”
林湘想聽到的不是這句對不起,這句話她已經(jīng)聽膩了,從她那不負責的生母那里,從奶奶委曲求全的為了生計那里,從葬禮上傷害郡晨那人的家屬那里,對不起除了能削減心里的不快和怨恨,并不能解決實際的問題。當然并不是你說了對不起,我就要誠心接受。
安南逸只是低著頭,什么話都沒說。沉默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只聽到林湘說:“我好像已經(jīng)將自己的勇氣用完了,但我不后悔喜歡你,這一段的時光對于我來說有多美好,就有多殘忍。你回上海之后記得我也好,最好忘掉,我們也什么機會再見面了,我害怕離別,所以提前跟你說再見吧。再見,安南逸?!?p> 再見,讓我的青春出現(xiàn)不一樣色彩的人,再見,讓我明白喜歡的人。
有人說許多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那么,往后所有的折騰,真的都不過只是為了拖延散場的時間?經(jīng)年悲喜,來不及細數(shù),卻已雨落敲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