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求之不得

　　“這次的拉練對我們學(xué)校來說很重要，所以我叫你們幾個班干部……”

　　顧矜不禮貌地打斷:“應(yīng)老師，我已經(jīng)辭掉班委好幾個月了?！?p>　　這是事實。紀(jì)律委員是剛開學(xué)的時候小應(yīng)強行塞給顧矜的，壓根沒問過顧矜的意愿?？深欛媸鞘裁慈?？顧矜不愿意干的活，想都別想。最后小應(yīng)跟顧矜對峙了十天半月，只好同意她辭職。

　　小應(yīng)對顧矜的目中無人耿耿于懷，明里暗里給她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各種雜活全往她身上丟。

　　顧矜說她絕不可能向惡勢力低頭。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面對小應(yīng)的刁難，顧矜打起十二分精神，交出一份又一份漂亮的答卷。

　　可這不代表，她顧矜是個免費勞動力，哪里不行哪里湊。

　　顧矜的五官本就立體，陰沉沉的天色像是為她覆上灰色薄紗，更顯得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她直直盯著小應(yīng)的雙眼，等她一個答復(fù)。

　　小應(yīng)短暫的沉默已經(jīng)證明了她心中的不敢置信，可她畢竟是個教齡不短的老師：“你從今天起就是班主任助理了，有什么問題嗎？”

　　一股涼意竄上心頭，顧矜笑得不到眼底:“沒問題?！?p>　　許迦握著傘柄的手下意識攥緊。

　　放松。

　　“那就對了。陶然，顧矜，你倆到第一排帶隊，周漠，許迦，你倆排到最后面看著，不能讓一個同學(xué)落隊，知道嗎？”

　　得到回應(yīng)后，小應(yīng)欣然轉(zhuǎn)身，踩著一雙JIMMY CHOO裸色高跟鞋，信步走向她那輛高調(diào)的白色Ghibli。

　　柔和的線條，硬朗的造型，個性而不另類，張揚不失大氣——周漠品評著不遠(yuǎn)處的豪車，心道:不是黑色，可惜了。

　　周漠回味稍許，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微微偏頭，打量著身側(cè)的女孩。

　　看樣子，許迦還陶醉其中呢……該提醒她了。

　　“許迦?！敝苣穆曇魞?yōu)雅醇厚，亦如江南的一盞桂花冬釀酒，淡香微苦，回味綿長:“車不錯?！?p>　　一聲呼喚，許迦倉促回神，又覺悵然若失。她下意識看向周漠。

　　大概是被抓包的緣故，許迦白皙的耳垂爬上一抹殷紅。

　　周漠從未見過這樣的許迦。

　　此時此刻，她更像是一個墜入迷霧森林的精靈，撲閃著一雙一塵不染、晶瑩剔透的大眼睛，透著一分困倦，三分迷惘。周漠莫名想到了詩鬼李賀《唐兒歌》里那句“一雙瞳人剪秋水，明眸善睞入詩來?！?p>　　原來撩人的不僅是月色，還有細(xì)雨朦朧的清晨。

　　小精靈悄悄地走了，正如她悄悄地來。許迦眼神已然恢復(fù)清明，輕哂:“車是好車……”欲言又止。

　　周漠不可否置地點了點頭。

　　“一班都動身了，別杵著了，咱倆該去隊尾了?！辈⒉幌脒^多討論，許迦作勢要攆周漠。

　　周漠很配合地快步歸隊。

　　許迦這才發(fā)現(xiàn)，排在自己前邊的那位是林禎。

　　昨天的不快還歷歷在目，許迦在看到林禎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徹底釋懷。她挪開視線，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又迅速還原。

　　一班的同學(xué)才剛剛走出老校區(qū)的大門，還遠(yuǎn)沒有輪到八班。

　　林禎默不作聲地捏緊了手中未曾展開過的彩虹傘，任憑雨滴順著下頜線流淌下來。

　　位置關(guān)系，剛剛幾人的互動被他盡收眼底，分毫不差。

　　他本可以即刻移開視線的。

　　跟林禎并排的男生見林禎在雨中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動不動，實在費解:“禎哥，雨這么大了不撐傘嗎？”

　　林禎連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

　　男生雖是個大大咧咧的，也覺得很沒面子，撇著嘴轉(zhuǎn)回頭。早聽說林禎冷得像塊冰，剛剛自己怎么就腦子一熱往上湊，他愛咋滴咋滴，又不是我淋雨。

　　想到這，男生又回過頭瞟了許迦一眼——這姑娘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具雕塑，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連善良的許迦同學(xué)都認(rèn)清林禎的本性了呀！

　　許迦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林禎，反正他背后沒長眼睛。林禎的頭頂那一頭黑發(fā)干脆利落，平滑得像是精心修剪過的停機坪。簌簌雨滴墜入，襯得發(fā)絲根根分明、愈發(fā)黑亮，像不折的野草，更像是冷硬的尖刀。

　　目光向下游移，許迦的視線落在林禎空出來的那只手上。淅淅瀝瀝的雨滑落這人白皙指尖，留下薄薄一層水漬，非但沒有稀釋他的清冷，反而增添幾分徹骨寒意。

　　許迦不自覺得哆嗦了一下:行走的制冷機??！

　　沒有自虐傾向的許迦正打算收回視線——她分明看到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顫栗了一下。成功地引起她的注意。

　　許迦看得津津有味:這貨怕不是扛不住了，讓他不打傘，讓他裝模作樣。一個人吃瓜多沒意思，得分享分享。

　　許迦憋著笑對周漠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倔得很，下雨天都不愛打傘?？瓤取边@笑憋著吧，就容易嗆到自己。

　　周漠眼底藏著淺淺笑意，等許迦緩過來才別有深意地調(diào)侃：“怎么？不服了？”

　　對話終止，兩人的目光倒是默契地落在同一處。只見林禎從褲袋里不緊不慢地取出一只黑色防護(hù)口罩，單手輕松掛上兩側(cè)的耳帶。接著跟放慢鏡頭似的，林禎的指尖沿著鼻梁處一絲不茍地向兩邊按壓，最后再仔細(xì)調(diào)整了口罩下沿的位置，這才放下。

　　許迦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這都哪跟哪啊？擱著自己咳兩聲就成了感冒感染源了？您不怕著涼不用撐傘就不撐唄，非要演這出？

　　周漠依舊從容，看著林禎的眼神中甚至透著若有若無的欣賞。

　　許迦很久沒有這樣輕而易舉被反將一軍了，她很快澆滅了心中蹭蹭往上竄的小火苗，若有所思地低喃:“難道是我最近太飄了？林禎深不可測，在摸清套路之前得保持距離?！?p>　　來不及整理思緒，主任的富有穿透力的聲音隔著話筒遙遙傳來:“八班出發(fā)了?！?p>　　也好，熬過這五公里，也就再也不用“欣賞”林某“獨自卻沾襟”的畫面了。

　　許迦猶豫了一下，把傘壓的更低些:眼不見為凈，多一秒都辣眼睛!

　　萬萬沒想到，許迦剛走出沒幾步差點撞上前邊的林禎。

　　許迦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來了個懸崖勒馬般的急剎車，她暗道:還好我身手敏捷。慶幸之余，許迦也不得不把傘往上抬，沒辦法，路不能不看。

　　好在剛走出校園，許迦就被“外界的世界”吸引了:外面的空氣好清新??！外面的天空好像比校園里要亮一些呢！外面的樹好茂密??！外面的路走起來都更加舒適呢！

　　很顯然許迦這些念頭都是主觀臆斷，堪比“外國的月亮比較圓”這類備受詬病的想法。

　　但是那種愉悅感又是如此真實，真奇妙呀。

　　許迦此時已經(jīng)一掃心中陰霾，興奮地左顧右盼，像極了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的名場面。

　　在路人的眼中，這樣一支由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年組成的長長隊伍是雨中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殊不知他們也少年們眼中絢麗的景色。

　　因為恰好處于早高峰的時間段，即使有警察們進(jìn)行交通管制，一路上還是能夠看到形形色色的上班族。

　　你瞧右邊那位妝容精致的年輕姑娘，看了一眼手機顯示屏上的時間后就死死盯著正前方還在跳閃的紅色數(shù)字，時不時還跺兩下腳，恨不得一個瞬移到馬路對面。

　　再看左邊這位一身西裝革履的成熟男士，左手撐著一把純黑的商務(wù)傘，右手舉著手機靠近右耳，側(cè)耳傾聽著電話那頭的長篇大論，只偶爾面容沉穩(wěn)從容地回應(yīng)一兩詞。

　　后邊是個倒扣著頂棒球帽的酷哥，一身潮牌搭配得渾然天成，唯一不足的是，他正毫無形象地啃著一個剛從小攤買的豪華版手抓餅?！鞍蛇蟀蛇蟆?，像極了護(hù)食的小鼠，酷哥他不酷了。

　　但是，手抓餅真的好香??！

　　酷哥沉浸在一個人的快樂之中，并沒有意識到周遭這一群小屁孩兒正垂涎他的美味早餐。

　　許迦回憶了一下剛剛在老校區(qū)的最后一頓早餐:一個白面饅頭，一個水煮蛋，一碗豆?jié){。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許迦低低嘆了一口氣。

　　周漠看破許迦的心思:“羨慕了？”

　　許迦到也沒什么不好承認(rèn):“是啊，一想到廚師們是跟我們一起遷移到新學(xué)校，我就整個人都不好了……我們的早飯品種好單調(diào)啊，什么餅都沒有。”

　　周漠的目光轉(zhuǎn)向前方，不知不覺溫柔了稍許，好像是被勾起了很遙遠(yuǎn)的記憶:“我吃了將近十年呢，要是換廚師反而不習(xí)慣……不過現(xiàn)在確實不如從前了。”

　　許迦注意到周漠的變化，心中隱約有個答案，小心翼翼道:“也不是啦，相信在新校區(qū)會好起來的！”

　　“嗯？”周漠聽聞后語氣恢復(fù)了平常的溫和醇厚，還有些風(fēng)流的味道：“想什么呢？我說的是飯菜。幾年前我們還是套餐制，兩葷兩素一湯，每天還有學(xué)校免費發(fā)放的水果。”

　　“我天！”許迦驚呼:“學(xué)校是經(jīng)歷了什么，發(fā)生了從溫柔親媽到惡毒后媽的巨大轉(zhuǎn)變？”

　　周漠第一次聽這樣的比喻，還挺逗，他想了想說：“許迦，我們新校區(qū)旁邊其實有一家賣手抓餅、飯團(tuán)這些的便利店，想不想去？”

　　“真的假的！誒，我好像沒帶錢誒？還背著被子……”

　　“背著被子怎么了？至于錢，我請?！?p>　　這怎么聽著這么像收買呢？

　　許迦心中的兩個小人瘋狂打架，她發(fā)現(xiàn)還有個問題：“不是，主任還有小應(yīng)都說了要在新校區(qū)廣場集合，我們隨意離隊會被公開處刑的吧？”

　　周漠笑：“那算咯，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許迦明知周漠這一招是激將法，以退為進(jìn)，可手抓餅的香氣還縈繞在身邊，她……選擇屈服：“不管了，帶我去買！”

　　兩人就這樣達(dá)成了一項“陰謀”。

　　許迦心情很復(fù)雜，雀躍與緊張并存，不過總的來說，她還是個比較不喜歡被束縛的。于是小許同學(xué)哼起了《去郊游》這首小學(xué)音樂課里的經(jīng)典歌曲。

　　“走走走走走，我們一起去郊游~走走~走走走，一起去郊游~”

　　許迦處在放飛自我的邊緣，并沒有意識到前面的林禎已經(jīng)不見了。

　　直到哼完歌兒，許迦才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她拍了拍前面那位的肩：“莊燁？怎么是你？”

　　莊燁一臉無辜地轉(zhuǎn)過頭，眉眼精致得不輸女孩，倒有一兩分惹人憐愛，也難怪顧矜能看上了。

　　耳畔傳來魏寧語重心長的勸導(dǎo)，昨夜重現(xiàn)——許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惡靈退散！

　　眼前的莊燁毫不知情，針對許迦之前的問題回應(yīng)：“林禎說是不想聽你唱歌，非要跟我換。想不到學(xué)委唱歌這么恐怖啊?！?p>　　許迦維持著微笑。

　　許某內(nèi)心：呵呵，我一個上聲樂興趣班好幾年的唱歌難聽？聾了？林禎太狗了！還特意為此換位置？過分了。以后，他就叫林狗！

　　很快許迦又恢復(fù)了理智：不對啊，他換位置是求之不得的事，我在氣什么？好吧，氣他誹謗?？晌也辉撨@么幼稚啊……冷靜，大概我們天生八字不合，我只要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他就絕對不會理我。

　　許迦暗暗下定決心，再次擁抱快樂。有人曾說快樂是嘲笑黑夜的閃電，雖明亮，卻短暫?？伤龍孕趴鞓肥蔷`放的花朵，即使終將枯萎，也值得她拼盡全力去貯藏。

　　正如秋微所言：“光陰如此有限，何必?zé)o節(jié)制舔傷？”

　　林禎沒想到莊燁站的還挺前面，前后還都是女生，心下有些后悔。

　　幾個女生大概也對他的到來愕然，邊走邊竊竊私語。

　　“怎么回事??？林禎怎么跟莊燁換位置了？”

　　“我也沒敢湊過去聽啊，好像林禎讓莊燁換過去的……剛剛莊燁正好給我們分享他歌單呢，有點遺憾。”

　　“遺憾啥啊，林禎這顏值，平時這么冷淡，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欣賞……”

　　“別說，他戴口罩的樣子我太可了！”

　　“我也！不過他為啥戴口罩呀？”

　　“咱也不敢問，我還是比較喜歡莊燁，聊的可開心了！”

　　“確實啊，林禎不是還跟三班那誰……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系列?！?p>　　隨著八卦人數(shù)的增加，女生們聊得越來越熱火朝天，唯恐林禎聽不見似的。

　　林禎口罩之下的唇緊抿為一條直線，他現(xiàn)在很煩躁，煩躁到只想不管不顧地發(fā)泄出來。

　　可他僅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

　　林禎頭痛欲裂，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