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禎一反常態(tài)地踩著小班課鈴聲進教室，不可避免地收到了一眾注目禮。
這種目光與燈光匯聚在肌膚表層的感覺對林禎來說是一種折磨。那些碎片化的記憶接踵而至。破碎的燈罩、掀翻的LED臺燈、漠然的目光、得意的眼神……祭祀祖賢的盛典，他成為斷頭臺上的罪人。一次又一次，無數次。
光從來不代表良善。你知道閃光燈吧？南京大屠殺時“殺人比賽”的剪影是魔鬼的游戲。你知道聚焦吧？骨瘦嶙峋的小女孩跪在荒原上佝僂著身體，即將成為雄鷹的盤中餐，攝影師興奮了，他等待著這一幕已久，他即將要創(chuàng)造一幅名傳天下的作品。你知道刀光吧？“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笔俏奶煜榱粝碌那Ч琶?，可你忘記了刀光一閃而過的血流成河。
“他們在看我們這邊？”
許迦大概是剛剛解決了一道大題，舒展了一下手臂，注意到周圍影影綽綽的視線，迷惑地詢問趙眠。
趙眠停下整理試卷的工作：“放心，不是看你，不重要的?！?p> 林禎的聽覺一向敏銳，縱使趙眠已經壓低了數個分貝，還是沒有逃脫他的耳朵。對于趙眠字里行間的不屑，林禎毫無波瀾，他同樣未曾關注過趙眠，沒什么不對的。
再說這些個視線久久不能散去怎么可能與身側空蕩蕩的座位無關？傅汀雖是個調皮搗蛋的，可在明知小應要來依然我行我素不穿校服還是頭一回見呀。
林禎坐到座位上后并沒有搭理傅汀，兩人都把對方當空氣。
許迦似乎點了點頭，重新陷入題海無法自拔。不過多久，小應如約而至。
“今天小班課上，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宣布！”小應的臉色一改近幾日的烏云密布，頗有一副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歲月靜好。
可惜這種狀態(tài)三秒不到就破了功：“傅??！你給我把校服外套穿上！皮癢了是吧？校領導要來檢查你不知道！”語氣都拔高了八個聲調，直接破音。
小應是真的顧不上淑女的優(yōu)雅與高貴，像只母大蟲那樣撲上傅汀身前，恨不得剝開他的腦子看看，是用什么做的。就算沒外套，但凡有點集體榮譽感的學生好歹知道穿一件顏色相近的替代品，而不是穿一件光鮮亮麗的拼色衛(wèi)衣，他還以為他是在演七仙女?。?p> 傅汀不知道小應瞪著他腹誹些什么，他只知道心情不好的自己不會給任何人面子。他怒目圓睜地回瞪過去。
什么是戰(zhàn)事升級，這就是！一個眼神就足夠表現出雙方之間存在的敵意。只不過，這種程度的交流更傾向于暗流涌動，局外人很難介入。
小應考慮到今天的重點，作為一名有素質的優(yōu)秀人民教師，不得不放棄當場懲戒傅汀，她需要先處理主要矛盾，再解決私人恩怨。
“這事兒一會跟你沒完?，F在重點是班規(guī)的制定。我這兩天嘔心瀝血，總算把初稿趕出來了，下面我為大家解讀我們的班規(guī)以及扣分標準?！毙で榕炫鹊拈_場白并沒有如愿以償引起同學們的熱情高漲，反而那群趕作業(yè)的學生勢頭愈發(fā)迅猛。
初稿實際上是她從高三創(chuàng)新班那里拷貝過來的，她相信最好的班級有著最合理的班規(guī)，這才費盡心思通過學生要到他們班規(guī)的電子版。
“PPT自動放映，你們仔細閱讀。沒什么問題就這么定了?！毙€惦記著傅汀的事兒呢，可她更擔心校領導不按常理出牌的巡查。
高三創(chuàng)新班關于學習方面的制度總的來說還是可以接受的，到了生活區(qū)和其他這邊，躁動開始了。
……
“什么鬼啊？生活區(qū)內務扣分照常計算，紀律扣分翻倍。這么說，教學區(qū)說話比較劃算？”
“這算哪門子公平公正？歧視？”
這小應哪知道為什么，只好強行解釋：“因為寢室紀律問題嚴重，翻倍是為了引起你們的注意?！?p> “老師，我們班不是內務才是硬傷嗎？您自己說的，要是內務做的好點，這優(yōu)秀班級還不是如囊中取物?！?p> 真是，尷尬了呢。
……
“返校日不在中午13：15以前到教室的扣分？”
“規(guī)定返校時間18:30，高三也不過是13：30，這干嘛，趕英超美？”
小應心里有鬼，后悔剛剛攬功的大話了，居然連這種bug都沒有留意：“這其實是我參考高三創(chuàng)新班做的。”
講臺下一陣唏噓。
這樣被揭穿謊言真的是很難堪，可是她也明白自己走投無路了。
……
好在同學們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規(guī)則里的文明禮儀內容所吸引。
“禁止使用不文明用語，一次一分?！?p> “禁止男女交往過密。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公告批評，第三次退學?！?p> 這兩條規(guī)則很快成為熱議的焦點。
“什么嘛，第一條說的容易，誰來督察呢？誰來扣分呢？”經常性出口成“臟”的吳軼怯弱地反駁。
魏寧總覺得這幾天的周漠有些心不在焉，這會兒特意借機搭話：“你覺得說臟話扣分現實嗎？”
周漠的語氣淡淡，細品又有幾分醉人的醇香，一舉一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皆是誘人犯罪的行徑。
他說：“我覺得不現實，不過存在即合理?！?p> 如此敷衍的回答在魏寧看來反而是充滿哲學思維的思辨，以至于她都快要控制不住體內加速的心跳了。
果然，陷入戀情的人類都是被降智的傻孩子。（此處自然包括單戀、自戀）
“我就想問問男女交往過密怎么解釋？”全班大部分同學都有這樣的疑問。
這個問題往往是中學生們最關心的問題之一。（除卻封閉式男校/女校）
小應猶豫了，她斟酌著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的畫面，心生一計。
頂著眾人懷疑的目光，小應突然沒有對峙的勇氣。很奇怪，但又很合理。
下課鈴如期而至，小應偃旗息鼓地總結了幾句，將燙手山芋拋給班長陶然，做了撒手掌柜。
她沒有忘記與顧矜的舊賬，業(yè)已布置好一場大戲。
唱戲的人已經離去，聽戲的人不愿墨守成規(guī)，也不愿離經叛道。
為什么，要有規(guī)則呢？這是我們高中時期討論過無數次的話題。
規(guī)繩矩墨的目的不是扣分本身，而是被量化的分值背后所呈現的規(guī)則制定者的價值取向。校規(guī)、班規(guī)的意義所在，就是為處于成長期的少年提供方向性指引，旨在塑造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高素質人才。
規(guī)則啊，從來不是鐐銬，而是現代文明的標志，是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根基，是珍惜當下，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