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殿下！”
劍落之際，一聲呼喊突然響徹在李暄身后。
風(fēng)戛然而止，冰涼尖銳的劍停在蘇柒的心口。
蘇柒睜開眼，只見高朗帶著內(nèi)侍總管張平跑了下來，張平一見此景嚇得心差點(diǎn)都蹦出來，連忙擺手上前行禮。
“殿下請劍下留人，君上口諭，要蘇柒即刻入宮前往暮日齋?！?p> 李暄眼眸一沉，瞥了眼他，眸中喧囂著殺意未減，張平身子一抖，連忙更加恭敬的重復(fù)了一遍，末了又道。
“君上還說，請殿下即刻出發(fā)，前往越城?！?p> 李暄這才冷冷的收了劍，也收斂了眸中神色。一句話都沒說，轉(zhuǎn)身向外走去，高朗跟隨著消失在地牢道路的盡頭。
至此沒有看蘇柒一眼。
她怔怔的看著他走遠(yuǎn)，身子忽然一軟往下跌，張平一手扶住她，聲音卻不見好意。
“蘇夫人，走吧？”
出了刑部，蘇柒才知道距離自己入刑部已經(jīng)過了兩天。在禁室關(guān)了一天一夜，此時外面月色籠罩。
這個夜，也快過去了。
鵲山就在燕宮后面，蘇柒一身的傷，又兩日滴水未進(jìn)，根本沒有多少力氣，但張平也不心疼她，只管催著，本應(yīng)該兩刻鐘就能走到的路程，生生走了將近兩個時辰，走的蘇柒渾身泛著冷汗，黏在傷口上，一陣陣的疼讓她幾乎麻木。
直到走到暮日齋外，她卻看到有層層禁軍圍著。疑惑的踏進(jìn)宮內(nèi)，下人們都被綁在院中，有帶刀侍衛(wèi)守在一旁。
張平送她入了院中便離開。
蘇柒步履蹣跚的走到了頤歡殿前，卻聽到里面女子的哭喊聲。
“用力！用力??！孩子快出來了！”
孩子？魏秋月在生產(chǎn)？
“魏姐姐……”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聲音隱沒在魏秋月聲嘶力竭的吶喊中。
“啊——”
“孩子出來了！”產(chǎn)婆高興的抱出孩子，交給了碧水，手腳麻利的處理了魏秋月的傷口。
嬰孩啼哭了兩聲，卻被碧水捂住了嘴。
“孩子怎么不哭？你快拍拍他。”產(chǎn)婆頭也不抬，沒聽到孩子的動靜。
碧水擦干凈的嬰兒身上的血污，將他抱進(jìn)小被子里蓋好，口中慌聲道。
“沒有哭啊李嬤嬤，您來看一眼吧。”
說著，手中握起了一旁準(zhǔn)備的剪刀，李嬤嬤不疑有他，連忙起身走過來。
“這不是好好……唔！”
剪刀沒入胸口，她的驚呼被碧水死死捂在嘴里，手中用力，李嬤嬤便了無生息的倒在了地上的血泊中。
殿門打開，蘇柒被碧水拉了進(jìn)去，一陣血腥味撲面而來。
蘇柒往前走著，只見重重帷幕里，魏秋月虛弱的躺在床上，慘白著臉揪著棉被，汗水打濕了雙鬢。產(chǎn)婆倒在地上，小被子里裹著一個不哭不鬧的嬰兒。
“阿柒……”
魏秋月看到她，有氣無力的喚了一聲。蘇柒動了動唇，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日前君上來過一趟，告訴了夫人兩件事。”碧水在一旁道。
“其一是夫人入刑部，也知道主子的身份，要去母留子?！?p> “魏姐姐，”蘇柒走了過去，俯身握住了魏秋月的手，輕聲道“對不起?！?p> 魏秋月?lián)u了搖頭，碧水繼續(xù)道，“其二，是梁王殿下在獄中畏罪自盡。”
聞言蘇柒一愣，李逸之在獄中自盡？怎么會……
魏秋月已然難過的流下了淚，緩緩張開了唇，無力的說。
“終究……還是連累了他?！?p> 如果蘇柒入獄和自己暴露了身份的事，魏秋月都會想辦法拖住時間周旋一二，但是她沒想到李逸之會死在獄中。
魏秋月數(shù)次傳信與周，多次利用李逸之。李弘承不是不知，只是一直容忍罷了。直到此次的清華錄，若非蘇柒插手，只怕她也無法傳出去。
李弘承對她滿眼的怨恨和失望，她根本不敢再去回想。他恨極了她，離開的時候，直接踹碎了殿中的百寶閣，數(shù)十件珍寶，是他一件一件挑選出來，親手送給她的。
在他下了處死令之后，魏秋月卻還是最后請求，讓她和蘇柒一起死在暮日齋。
“這是孤給你最后的情分?！?p> 李弘承以前有多愛她，如今就有多恨她。
連這個孩子，在他心里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不，不是這樣的?！碧K柒心底閃過一絲焦急，她緊緊抓住魏秋月的手，一手替她逝去淚痕。
“李暄不會讓梁王死的。”江山社稷圖一日未畫出，李暄不可能讓李逸之死，他一定還活著。
“傻阿柒，”魏秋月聞言寵溺一笑，抬手吃力的摸了摸蘇柒的頭，語氣中含著悲憫。
“但是……我也活不下去了呀?！?p> 她側(cè)目，看向不遠(yuǎn)處碧水仔細(xì)包好的襁褓，笑了。蘇柒也隨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問。
“魏姐姐是想看看明陽嗎？”
“不，”魏秋月?lián)u了搖頭，“我不想看到他，阿柒，你帶他走吧。他能不能活就靠命吧，我不在乎?！?p> 她嘴里說著不在乎，眼中含著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屋中的血?dú)馔蝗粷庥袅似饋?，從魏秋月身下不停的流出一股一股的鮮血，而她的臉色也開始出現(xiàn)灰白色。
像是一朵鮮嫩欲滴的花朵，瞬間失去了生氣，走向了死亡。
“魏姐姐！”蘇柒喚了一聲，崩潰的哭了起來。
“不要！你不要死?！彼o緊的咬著唇，小聲哽咽道“我錯了，我不該來燕國的?！?p> 她后悔了，也許是她太過良善，她無法看著身邊同樣身份的人一個個死去。
在生死面前，她對世間的漠然蕩然無存。
此時蘇柒突然明白，在她把清華錄交到葵蛟影衛(wèi)的手里的時候，心里的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是背叛了真心待自己的人，那種悔恨感。
曾有人告訴她，一個國家的昌盛，需要一個個人命去換。
是真的嗎？
當(dāng)她真的直面死亡的時候，當(dāng)她看著魏秋月就要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蘇柒覺得這不重要，眼前鮮活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guī)阕?，魏姐姐。”蘇柒哭著想要拽她起來，“暮日齋后面有個暗門對不對？我們這就回去。回周國，回傅家，碧水快來幫忙……”
“阿柒?！蔽呵镌挛兆×怂氖郑K柒一下子頓在原地，只聽她語氣溫柔的說。
“我走不了了。”
像是響應(yīng)她的話一般，門外傳來了一聲聲慘叫，院中的下人一個個都被殺了個干凈。
“他們很快就會進(jìn)來的?！蔽呵镌碌难劬ν蝗幻髁亮似饋?，臉頰上有了一絲紅潤，蘇柒卻是拼命忍住自己的哽咽。
回光返照的時間不多，魏秋月永遠(yuǎn)都是溫溫柔柔的模樣，恬靜端莊，把手里的一個東西塞到了蘇柒手里，像姐姐一樣囑咐她。
“不是說了嗎？要活下去，不能食言呀。”
蘇柒低頭看了眼手里的東西——是本該給魏秋月的寸斷。
原來，今天是她的生辰。
碧水一把將呆愣的蘇柒拉了起來，把襁褓放在了她的懷里，蘇柒看了眼魏秋月，后者對她笑了笑。
“去吧?！?p> “魏姐姐……”
蘇柒來不及說什么，就被碧水拽著轉(zhuǎn)身而去，淚落之際，不見魏秋月手撫上了枕邊繪著美人面的團(tuán)扇，眼神凄凄。
碧水將她帶到了屏風(fēng)后，那里有一具尸體，和蘇柒的身型很像，碧水上下打量了一下蘇柒，頓身將她腳腕的銀鈴拽了下來。
蘇柒了然，將脖子中的墨玉石拿了出來，遞給了碧水，小聲說道?！斑@個，也放她身上吧?！?p> “這不重要嗎？”
蘇柒看了眼，搖了搖頭。“重要，但是沒有命重要?！?p> 碧水沒有打開直通水榭的暗門，而是俯身推開了屏風(fēng)一側(cè)的地板，露出里面的地道。
“這個暗道的盡頭是死路，”她遞了一柄宮燈給蘇柒，“數(shù)著第一百二十三步，按照記號打開墻邊另一道暗門，才是出去的路。路有些長，能一直走到鵲山后面。”
蘇柒走了下去，抬眼卻看碧水不動，心底一慌。
“你不一起走嗎？”
“不了，奴婢要陪著主子?！北趟疀_她福了福身，“接下來的路，就靠您自己走了，如果可以，希望您永遠(yuǎn)都不要回來?！?p> 蘇柒張了張嘴，門外的侍衛(wèi)便闖了進(jìn)來，而同一時間，魏秋月打翻了床榻邊的燈，不知何時涂了油脂的地面一下子嘩的燃了起來。
碧水來不及再說什么，將暗道的門拉上。
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火聲淹沒了他的聲音，蘇柒忍著身上的痛，按照碧水所說的，一步步走了下去。
破曉的光還未至，暮日齋的火光卻沖天燃起，照亮了半個君儀城。
“君上……一個都沒有出來，暗門也沒有動的痕跡?！?p> 李遺抱拳剛想說話，站在宮墻上的李弘承卻抬手止住了他想說的話。十八歲的少年燕君如今已褪去了青澀稚氣，隨著身型和面容的長開，他的身上也已然有了君王該有的姿態(tài)。
殺伐果斷，雷厲風(fēng)行，睿智遠(yuǎn)見。
“就這樣吧?！彼?。
“依昭儀之禮，厚葬了她和孩子?！?p> 少年不知情滋味，一往而深。李弘承對一個女子的滿眼寵愛和縱容，都葬進(jìn)了這場大火之中。
出了君儀的官道上，高朗快馬加鞭的追上了一眾的黑甲騎兵，對為首的李暄道。
“暮日齋一把火燒了，據(jù)說她和魏秋月都沒出來，孩子也沒活?！?p> 紅棗色的汗血寶馬上，李暄的白衣隨風(fēng)飄起，墨發(fā)高束，露出了俊朗的臉龐，神色淡淡，未起波瀾。
“知道了?！?p> “主子，可要探查真假？”高朗擔(dān)心會有人趁火，貍貓換太子。
李暄自然也能想到，只是抬了抬手。
“不必?！?p> 就算當(dāng)日蘇柒沒有離去，李暄回來之際，也不會久留她。
蘇柒動心他能猜到，這般時間若是久了，他會不會動心，怕是自己都不知。他不想，也不能有任何軟肋存在。
所以，就當(dāng)她死了吧。
李暄看了眼君儀城，拉了拉韁繩，驅(qū)馬繼續(xù)前進(jìn)。
身后跟隨著千騎黑甲雁行軍。
偌大的君儀城，長長的百里街，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醉仙夢死的毓仙居，永遠(yuǎn)在排隊的漱華齋，還有青云巷的糖葫蘆，恢弘壯麗的燕宮，雕梁畫棟的靖王府……
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艷陽下，赤尾山雀靈動的飛過，一陣鈴音響徹。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