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柒趕到的時候,遠遠的就聽到李明陽的哭聲,她養(yǎng)他這么久,還沒聽過如此這般的哭聲,一聲一聲的擊打在她的心上。
她抿唇加快了腳步,走進了屋內。
幾個侍女笨手笨腳的圍著床榻,滿臉愁苦的哄著小家伙,卻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見她來時都像是見到了大救星一般,連忙讓開了路。
“郡主殿下。”
蘇柒略一點頭,便看到床榻的鸞帳下,小團子哭的滿臉通紅,淚痕爬滿了臉龐,幾縷凌亂的發(fā)絲貼在眼下,他卻只坐在那里哭的肝腸寸斷。
只是見到了蘇柒之后,才漸漸地止住了哭,吭哧吭哧的打著淚嗝,伸手要抱抱。
“怎么了?受傷了嗎?”蘇柒上前將他抱在懷里,自己坐在床榻邊,便有侍女遞來熱手帕。
“阿娘不見了,明陽找?!毙〖一飿O其委屈的說。
“……”蘇柒心底頓時松了一口氣。
明陽身份特殊,她一直瞞著所有人,便也不讓人久留伺候,避免與他生了感情,但這樣便造就了明陽的一個小毛病——太粘著她了。
侍女為難的說,“小公子方才大哭不止,我們進來他也不讓人抱……”
“無事,你們都退下吧?!碧K柒道,侍從們也就福身散去了。
孩子雖然小,但是蘇柒深覺毛病養(yǎng)久了日后也不好改,況且此次回來,本就打算將他安置好。
與燕國王室的血脈無關,只是不能待在她的身邊。燕國是最合適的地方。
蘇柒這般想著,手上也沒閑著,給他擦完小臉,李明陽這時也不哭了,安靜的甚至露出疲憊的姿態(tài),看的她又好氣又好笑。
“伸手?!?p> 白嫩嫩的手伸了出來,蘇柒也一一給他擦著,只是擦到左手食指的時候,蘇柒頓了頓。
李明陽宛如白藕的小指腹上,有一個還留著干涸血珠的傷口,看痕跡還是很新鮮的,像是剛留下不久的。
小家伙也似乎是想起了這件事,舉起小手指讓她看的清楚——“痛痛,冒血?!?p> 蘇柒摸了摸他的腦袋,湊近給吹了吹——“吹吹明陽不痛。”
李明陽看著她的動作,也照葫蘆畫瓢的湊在自己嘴邊呼氣,一邊呼還一邊看她。
“吹吹不痛!”
蘇柒笑了笑,心底卻是不安了起來。
李明陽的午覺不會很短,離她估算的時間還早,他哭著醒過來多半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傷口的原因。
太明顯了,滴血認親的戲碼。
只是讓她心驚的是對方可以進出驛館而不被發(fā)現(xiàn),這次只是扎一針采血,那下一次呢?
她緊了緊抱著明陽的手臂,懷中卻是一硌——那塊玉佩。
蘇柒拿出玉佩放在明陽眼前晃了晃,小家伙一臉感興趣的樣子——“要要?!?p> 她卻是一頓,這顯然不是熟悉的樣子,蘇柒不確定的問道。
“明陽沒有見過這個東西嗎?”
伸著手的小家伙抬頭看她,眨了眨迷惑的眼睛,明顯是第一次見這個東西的反應。
“等下再給你玩。”蘇柒驀然收起玉佩,抱著他站了起來,“先喝點水好不好?”
聞言李明陽不滿的扭了扭身子,卻是很聽話的不再要了。
春日的光影落在不歸院的杏花林中,蘇柒離開之后,李暄站在原地沒有動,而且頓了片刻,直到林中只余鳥兒振翅而飛的聲音時,他才隨意道。
“她已經(jīng)走了,祭祀大人,您還不出來嗎?”
無人應答。
李暄唇畔微微勾起——“你若是沒有話要說本王就回去了,許淵?!?p> 話落,他轉身抬腳走了一步,身后卻同時發(fā)出了鞋底踩在葉上的聲音。
他笑了,回身看去,便正是許淵。對方收起了平日里溫和親人的笑意,眸中神色淡淡的,縈繞著死氣。
“趙國寧川的水土果然養(yǎng)出的都是聰明人?!?p> 許淵走了兩步,站定在他身前,抬袖至腰間?!翱磥淼钕碌氖侄芜€真不是隨意說說,真就像傳言當中那般……雷厲風行?!?p> “謬贊了,十年時間從異國人站上了祭祀之位,許兄的手段也不見得差?!崩铌压ЬS道。
許淵笑,知曉這是將他查了個透底,便也不再繞圈子——“都是聰明人,何必還要說暗話,殿下不如明說了罷?!?p> “你的目的?!崩铌阎毖詥柕?。
許淵側了側眸,袖中握成拳的手松了松,面上云淡風輕——“殿下應該知道,在下的目的一直都不在燕?!?p> “本王自然是知道的,”李暄笑,“只是代人問一句罷了?!?p> 至于這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杏花落盡不歸去,江上東風吹柳絲?!痹S淵抬頭看向四周盛開殆盡的杏花樹,轉了話鋒。
“不歸院便是由溫岐大家的這首詩命名的吧?”
李暄沒有否認,甚至伸手相邀?!熬竿醺杏袦卮蠹业摹督疖踉~》孤本,若許兄有興趣的話,本王命人送來?!?p> “不必?!痹S淵垂眸拒絕了?!肮卤編Щ厝ヒ矝]用,不如留在能夠長存于世的地方更好?!?p> 聞言李暄也不強求,應了下來。
春風吹動了樹梢,惹得杏花一陣搖曳,簌簌落下花瓣。
“咳咳?!痹S淵忍不住咳了兩聲,這一開口便像是住不住一樣的使勁咳嗽,半晌才緩緩停了。
“靖王殿下,”許淵皺眉強忍著喉間的一絲甜腥味,微微弓著身子,問道?!跋氡氐钕乱仓懒税幍纳矸?,可否容我冒昧一問?!?p> “問便是?!?p> “若有一日殿下真的動心,可會放她離去?”
“不會?!崩铌押敛贿t疑道。
聞言許淵一笑,血色漸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悵然。
“我想以遼國祭祀的身份,同殿下做個交易,不知殿下愿不愿意。”他嘆著,明明是二十年華的青年人,此刻眸中卻是露出了閱盡千帆歷盡人間的蒼老姿態(tài)。
李暄也收了笑,認真了起來——“說說看?!?p> “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許淵道,他只做了一個口型,李暄臉色便沉了下來。
“遼國現(xiàn)在盡在我的掌握之中,”許淵這才繼續(xù)道——“我無意爭奪大位,或許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但我唯一想要阿寧有個好結果?!?p> “不論生死,我不希望她太難熬?!彼D了頓,道。“在不違背她的意愿下,我想請殿下多看一看她?!?p> “殿下可能是她此生唯一的羈絆,我當她是唯一的親人,不求她長命百歲喜樂無憂,只求世間給她一個好結果?!?p> “如果可以,我愿以此生立誓,遼國諸民都不會做殿下日后的絆腳石?!?p> “……”
李暄看著眼前這個目光中看盡了世態(tài)炎涼的人,沒有人能夠真的想象的出他是怎樣坐上祭祀之位的,也不會有人想要去嘗試他的路。
一個好結果,便是他此生渴求。
“你后悔過嗎?”李暄問。
許淵搖了搖頭,笑了。
“殿下,后悔有用的話,就不會有后悔這個詞了。”
李暄也是笑——“本王應下了,但除了你的要求之外,本王還會額外給你一樣東西?!?p> 他轉身,指了指頭頂身側的杏花樹,朗聲道“不歸院的杏花酒可是君儀一絕,祭司大人不嘗嘗的話,可是枉了此生了?!?p> 淺色的花瓣被衣玦翻飛間再一次驚起,許淵站在原地咳了咳,卻是釋然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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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狂奔鹿
作者有話說: “杏花落盡不歸去,江上東風吹柳絲?!薄鲎詼赝ン薜摹堕L安春晚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