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和靖王妃在御河落水受傷的事，沒出兩日整個君儀上下都知道了，燕君李弘承嚴(yán)懲了御史臺副監(jiān)孫慶。
蘇柒才知道那個宋公子正是圍獵時的那位御史臺副使家的小姐是嫡親兄妹，更是和丞相宋自衡有著抹不掉的關(guān)系。
連累的宋自衡隔日就寫了自省書，檢討自己治家不齊之罪。
而更慘的是被罰俸半年的御史大夫，什么也沒做，卻落得個治下不嚴(yán)的罪名，當(dāng)朝被罰俸，下了朝見丞相更是甩袖就走。
春夏多雨，陰天刮起了涼風(fēng)。
這幾日李明陽寄養(yǎng)在許淵這里，聽說日日想起來阿娘就會到處找。蘇柒這才走進(jìn)不歸院的大門，就見院里一個滿身是泥的團子丟下手里的小鏟子，直奔她來。
“阿娘阿娘！”
“明陽……別動！”蘇柒剛呵斥他停下，卻見這小團子根本不聽，兩只手已經(jīng)抓上了蘇柒的裙擺，印上了兩個鮮明的泥手印。
“……”
“你這個小壞蛋！阿娘的衣服讓你弄臟了?！碧K柒佯做生氣道。
但是李明陽說什么也不松手，仰著小臉滿是驚喜的看她，眸中開心極了。
“躲貓貓！找到阿娘了！”
蘇柒蹲下身來，猛地抓住他的兩只臟兮兮的小爪子，笑道。
“阿娘也抓到了一只臟臟的明陽了?！?p> 李明陽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時許淵也走出了屋門，看到她喚了一聲。
“阿寧?！?p> 蘇柒起身對他笑——“這幾日辛苦哥哥了。”
“同我客氣什么?！痹S淵道，抬頭看了看天色，“好像快要下雨了，先進(jìn)來吧，讓人給他洗洗，我說什么他都不聽。”
“好。”蘇柒拉著明陽走進(jìn)屋里，還不忘訓(xùn)他——“明陽又不聽舅舅的話了？嗯？”
李明陽故意假裝聽不懂她的話，一步三回頭的地跟著遼國的侍從進(jìn)了屋里面去洗手換衣服。
“阿娘在這里等明陽，快去吧?！碧K柒安慰他。
許淵和她站在屋外的檐下，驚鳥鈴被含著雨氣的風(fēng)吹得陣陣作響。
“靖王的傷如何了？”許淵開口問道。
蘇柒點了點頭——“已經(jīng)無礙了，靜養(yǎng)些時日就好?！?p> “阿寧，我們還有十日便要離開燕國?！痹S淵側(cè)目看向她，語氣有些不確定。
“你準(zhǔn)備好了嗎？”
聞言蘇柒一愣，“這么快嗎？”
但想來也是，婚期提前了，使團的任務(wù)也早已完成，他們逗留不了太久。
她怔然了許久，許淵微微皺起了眉。
“你還是……放不下他？”
蘇柒抬眸，注視著許淵，咬唇點頭“我……我還不能走?！?p> “為什么？因為靖王？”許淵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卻引的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咳嗽。
“許淵！”蘇柒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幫他順著背脊，“你怎么樣了？”
他咳了好一陣，才勉強止住了，伸手拉下蘇柒的手。蘇柒卻不放心的看著他，咬定主意問道。
“你就不能告訴我嗎？你到底……怎么回事？”
許淵頓了頓，隨她扶著坐在了廊下，看著院中杏花被風(fēng)吹的東搖西擺。
“這里風(fēng)大，我們還是進(jìn)屋吧？”蘇柒道。
“屋里太悶了?！痹S淵搖了搖頭，看著她笑道，“就坐在這里吧。”
“你不是想聽嗎，我告訴你?！?p> 許淵緩緩道，這個故事說來不長。年少時他也是個溫文爾雅的小公子，和蘇柒幼年分別之后，沒多久的一個春天，他們一家前往邊境陲城的外祖父家侍疾。
而就在那個春天，遼軍因為無糧無草，派了一小支騎兵潛入了那座城，搶劫糧食人馬，引起了陲城動亂。他的所有家人都死在了那場動亂之中，所有。
只剩下了年幼的他，被當(dāng)做老單于的口糧，劫去了遼國。他畢生的聰慧和堅毅，都用在了那十年里，他一步步爬進(jìn)了圖爾吉吉，一步步爬上了祭祀之位，斗倒了老單于，周旋在遼人堆里，一手扶起年幼的小單于繼位，掌控著偌大的一個遼國。
十年時間，幾乎耗盡了他的生命。
這個故事，說來不長，十年之間的事許淵只是一句帶過，蘇柒不知道那種無法言說的沒有生的希望卻還要拼了命的去斗去爭的感受。但她終于知道了，為何再見時，許淵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宛如死水，了無生機。
末了，他說：“我活著，就是為了親手殺了老單于。因為他曾經(jīng)奪走了我的一切。”
“老單于已經(jīng)死了，你為何還要留在遼國？”蘇柒不禁問道。
許淵笑了笑，笑的蒼涼無趣——“你以為普天之下都是王室嗎？”
“是百姓啊?！彼馈?p> 天際的烏云轟隆作響，許淵卻看得聚精會神。
“其實說到底，遼國百姓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但我拿起了，畢生就只能為了他們能吃口飯，和那些陰鬼地獄里的人斗，和所有人斗?！?p> 他茍延殘喘，他不得善終，起因是一個人，歸根究底卻是為了悠悠眾口，他拿起了卻放不下。能放下的時候，一切又都來不及了。
雨滴終于在一陣風(fēng)過后落下，潺潺綿綿的細(xì)雨，滋潤著春后的大地。
“阿寧，”許淵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她。“你知道帝王家為何無情嗎？”
“因為他們都流著同樣的血，都想做同一件事?！?p> “李暄他……”蘇柒動了動唇，卻被他打斷——“你真的了解靖王嗎？”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嗎？”許淵目光灼灼的看著蘇柒，話到嘴邊呼之欲出，卻驀然轉(zhuǎn)了眸。
蘇柒眨了眨眼眸剛想說什么，便聽到李明陽邁著小步子噠噠噠的跑了過來，拉住了蘇柒的手。
“阿娘舅舅不要吵架?！?p> 蘇柒頓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點頭——“明陽，阿娘和舅舅沒有吵架，我們是在說話?！?p> 李明陽懵懂的抬頭看她，許淵收斂好自己的情緒，起身輕聲道——“天不好，等雨停了再走吧?！?p> “好?！碧K柒應(yīng)下，卻見許淵低頭看著那個小家伙，頓了頓問。
“他呢？你打算怎么辦？”
蘇柒揉了揉李明陽軟軟的臉頰，道“想好了，放心吧?！?p> 雨落大地，細(xì)細(xì)的發(fā)出聲響，敲打在人耳畔。
李暄只穿了中衣臥在床榻上，聞聲看向了窗外，將手中的書卷翻了一頁，吩咐道。
“讓人去驛館，接王妃回府?！?p> “是?！遍T外的忠叔應(yīng)聲。